姜一瘫倒在算命铺子冰冷潮湿的后墙根下,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的泥鳅。脑袋里像是塞进了一万只炸了锅的蜜蜂,嗡嗡作响,剧痛欲裂,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跳。喉咙里那股浓郁的铁锈味挥之不去,眼前金星乱冒,视线模糊不清。他感觉自己的魂魄像是被那记无形的天威重锤砸出了裂缝,随时可能散架。
“姜…姜大哥…”钥匙里传来小倩虚弱到几乎难以捕捉的意念,带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好…好可怕…刚才…是什么…我的魂体…好痛…”
阿黄焦急地围着他打转,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他的脸,喉咙里发出呜咽,那只明亮的独眼此刻也黯淡了不少,充满了担忧。
姜一强忍着眩晕和恶心,艰难地抬起手,抹了一把嘴角残留的血迹。他看着沾满泥土和污血的手掌,又抬头望了望深邃的夜空,那股冰冷、无情、如同神只俯视蝼蚁般的威压感,似乎还萦绕在心头,让他不寒而栗。
“不该看的…果然不能看…”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周顾问的警告言犹在耳,现在他算是用血和魂伤深刻领会了。偷看姻缘簿?这绝对是作死界的巅峰操作!比烤红薯、出老千还要命!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浑身无力,双腿像灌了铅。阿黄见状,立刻趴下身子,用脑袋顶住他的腰,试图把他拱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窸窣声从墙角阴影里传来。
“吱…小子,玩脱了吧?”灰爷那颗油光水滑的大脑袋慢悠悠地探了出来,琥珀色的鼠眼里带着看穿一切的嘲弄,“叫你手贱!那月老老儿的东西也是你能碰的?没当场给你劈成焦炭,算你祖上积德!”
姜一看到灰爷,如同看到救命稻草:“灰爷…救…救命…”他现在感觉自己离死就差一口气了。
灰爷捋了捋胡须,慢条斯理地说道:“救你?行啊!看在卤鸡腿的份上(虽然还没兑现)。你这伤,是魂魄震荡,外加天谴反噬。寻常药石没用。这西苑区,能让你缓缓的地方…就剩一个了。”
“哪…哪里?”姜一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
“城隍庙。”灰爷吐出三个字,“虽然破败不堪,香火稀薄,但那地方好歹还有点残余的‘官威’和安抚魂魄的地气。去那墙角窝着,慢慢熬吧!死不了,但也够你受的!记住,别再作死了!老子可不想你死了没人还鸡腿债!”
城隍庙?姜一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西苑区边缘那座破败得只剩个空架子、连乞丐都不愿去的荒废小庙。那地方…确实够阴森,也够清净。
在阿黄和灰爷(意念指引)的帮助下,姜一如同一条半死不活的流浪狗,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挪到了城隍庙。庙门早就没了,只剩一个黑黢黢的门洞。里面蛛网密布,神像倒塌,地面坑洼不平,弥漫着一股陈年的香灰和尘土混合的气息。
姜一在神像底座后面找了个相对避风的角落,靠着冰冷的石座坐下,感觉浑身骨头都要散了。他掏出怀里那把黄铜钥匙,小心地放在身边相对干净的地方。钥匙入手冰凉,小倩的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显然也受到了牵连。
“小倩…撑住…”姜一用意念传递着微弱的信息,随即眼前一黑,彻底昏睡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姜一感觉自己像是在地狱边缘反复横跳。头痛、恶心、虚弱,时冷时热,魂魄深处传来的震荡感让他无法集中精神,连调动那点微弱的法力都做不到。他只能靠着阿黄每天去翻垃圾堆找点残羹冷炙(有时是灰爷“友情赞助”的几颗发霉花生),勉强维持着生机。小倩在城隍庙残余的“官气”和相对平和的阴气滋养下,魂体倒是稳定了一些,但依旧虚弱,无法交流。
唯一的“娱乐”,就是每天听着庙外城中村的喧嚣,感受着身体的痛苦和生命的流逝。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勉强透过破败的窗棂,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惨淡的光柱。姜一蜷缩在角落里,肚子饿得咕咕直叫,阿黄出去觅食还没回来。钥匙里的小倩似乎也处于一种昏沉的状态。
就在这时,一阵喧闹的人声和欢快的音乐声由远及近,在城隍庙外停了下来。
“来来来!西苑区第一届‘夏日送清凉’西瓜大赛!就在城隍庙门口空地举行!免费吃瓜!免费比赛!冠军还有两百块奖金!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一个拿着电喇叭的吆喝声响起。
西瓜大赛?免费吃?还有奖金?!
姜一昏沉的精神猛地一振!食物!钱!这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东西!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不适!
他挣扎着爬起来,扶着冰冷的墙壁,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扒着门框往外看。
只见城隍庙外那块不大的空地上,支起了几张简易桌子,上面堆满了翠绿滚圆的西瓜!几个穿着社区工作制服的人正在忙碌。不少附近的居民,还有一群光着膀子、嘻嘻哈哈的年轻人已经围拢过来。空地中央铺着塑料布,摆着几个案板和几把…明晃晃的菜刀?
真是西瓜大赛!比切西瓜!
姜一的眼睛瞬间亮了!切西瓜?这活儿他熟啊!虽然现在手还有点抖,脑袋还有点晕,但…拼一把!万一赢了呢?两百块!够他和阿黄、小倩吃好几天了!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破破烂烂的麻袋坎肩(现在更像抹布),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腰板(虽然依旧佝偻),迈着虚浮的步伐,走出了城隍庙的阴影。
“我…我要报名!”姜一挤到报名桌前,声音沙哑地说道。
负责登记的是个戴眼镜的年轻社区干部,他抬头看了看姜一: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脸上还带着伤(偷看姻缘簿摔的),眼神却透着股虚张声势的狠劲。
“你?”眼镜干部皱了皱眉,“小朋友,这比赛是切西瓜,比速度和美观度,不是要饭。你行不行啊?”语气带着怀疑。
“行!怎么不行!”姜一急了,拍着胸脯(拍得自己直咳嗽),“贫道…呃…我从小练武!刀法精湛!切瓜砍菜,不在话下!两百块奖金!非我莫属!” 他为了证明,还从怀里(其实是破布包)掏出了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武器”——那把锈迹斑斑、但依旧寒光闪闪的破菜刀!
看到姜一掏出的“凶器”,周围的人都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
“哈哈!小叫花子拿把破菜刀来切西瓜?”
“刀法精湛?切西瓜还是砍人啊?”
“喂,小朋友,你这刀该磨磨了,别切到手!”
眼镜干部也被逗乐了,摇摇头:“行吧行吧,算你一个。喏,那边等着,马上开始。”他随手给姜一登记了个“神秘刀客”的代号(显然是为了节目效果)。
很快,报名结束。包括姜一在内,一共六名选手。除了姜一,其他五个都是膀大腰圆、一看就是干体力活的汉子,手里拿着的也是崭新锋利的西瓜刀。
比赛规则很简单:每人面前放一个同样大小的西瓜,以裁判哨声为令,谁最快、最整齐地将西瓜切成均匀的八瓣,瓜瓤不能散,就算获胜!
“预备——”眼镜干部举起手,充当临时裁判。
所有选手都握紧了刀,目光炯炯地盯着面前翠绿的大西瓜。姜一也深吸一口气,右手紧握那把破菜刀,左手按住西瓜。虽然手还在微微颤抖,但饥饿和奖金刺激着他。
“开始!”
哨声尖锐响起!
“唰!唰!唰!”
瞬间,五把崭新的西瓜刀如同闪电般劈落!动作干净利落!瓜皮应声裂开!鲜红的瓜瓤暴露出来!几个汉子显然都是切瓜老手,动作飞快,西瓜在他们手中快速地被分割成均匀的扇形!
而姜一…
他握着那把锈迹斑斑、刀刃都卷了的破菜刀,卯足了力气,对着西瓜狠狠劈下!
“噗嗤!”
刀刃切入瓜皮,然后…卡住了!
西瓜皮韧性十足,他这把破刀又钝又锈,再加上他身体虚弱力道不足,竟然只砍进去一小半!瓜汁溅了他一脸!
“哈哈哈!”围观的众人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哄笑!
姜一老脸通红,又急又气!他双手握住刀柄,用尽全身力气往外拔!同时调动丹田里那点可怜的法力(虽然魂魄震荡,但为了西瓜拼了!大概0.1单位),试图“强化”刀刃!
“给老子——开!”
“咔嚓!”一声闷响!
刀是拔出来了,但西瓜也被他带得滚下了案板,“咕噜噜”滚到了地上!瓜皮裂开几道缝,但根本没切开!
“哈哈!滚地葫芦!”
“这小道士是来搞笑的吧?”
“下去吧!别浪费西瓜!”
嘲笑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姜一看着地上滚落的西瓜,再看着其他选手案板上已经切好大半、整齐漂亮的西瓜瓣,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两百块…飞了…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城隍庙角落里,那半截埋在香灰和尘土中的东西——一截乌黑、笔直、散发着淡淡檀木气息的断木!那是倒塌的城隍神像手中握着的一柄桃木剑的剑身!虽然断了,只剩半截剑柄和尺许长的剑身,但材质一看就是上好的雷击桃木!对阴邪之物有天然的克制!
桃木剑?!
姜一脑中灵光一闪!一个极其大胆(且更加离谱)的想法如同闪电般劈了进来!
切西瓜?谁规定只能用刀?桃木剑也是“剑”啊!虽然断了,但够锋利!而且…他可是道士!用桃木剑切西瓜,很合理吧?!虽然这桃木剑是用来驱邪的…
“裁判!等等!”姜一突然大吼一声,打断了比赛和哄笑。他猛地冲到城隍庙角落,一把抄起那半截布满灰尘的桃木断剑!入手沉重冰凉,隐隐能感觉到一丝残留的、中正平和的能量波动(虽然极其微弱)。
“我要换兵器!”姜一举着那半截桃木剑,对着目瞪口呆的裁判和观众喊道,“贫道乃出家之人!用此桃木法剑切瓜,方显专业!不违规吧?”
眼镜干部和围观群众都懵了!看着姜一手里那半截黑乎乎、看着像烧火棍的木头,再看看地上那个裂开的西瓜…
“这…这木头能切瓜?”
“这小子疯了吧?”
“道具倒是挺唬人,像那么回事!”
眼镜干部被姜一这操作整不会了,下意识地点点头:“呃…行…行吧…只要你能切,工具自备…不算违规…” 他也想看看这“神秘刀客”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谢裁判!”姜一精神一振!他捡起地上那个裂开的西瓜,重新放回案板。双手紧握那半截桃木断剑(手感比破菜刀好多了),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不是为了切瓜,而是为了…装逼!不对,是为了激发这桃木剑里可能存在的、微弱的“驱邪”之力!哪怕只有一丝,附着在剑刃上,应该也能增加锋利度吧?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神剑开锋!斩瓜切菜!急急如律令!”姜一装模作样地念动咒语(瞎编的),将丹田里那点可怜的法力(0.2单位)全部注入桃木断剑!
“嗡——!”
桃木断剑的剑身似乎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剑刃处仿佛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淡淡清光!一股微弱但精纯的阳刚正气散发出来!
就是现在!
姜一不再犹豫!双手握紧剑柄,回忆着《不正经道术入门》里一个极其简陋的“基础剑诀”(画着火柴人挥剑的插图),调动全身力气(虽然虚弱),对着案板上的西瓜,以一种极其笨拙、毫无章法、但气势十足的姿势,狠狠劈下!
“斩——!”
“嗤——!”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热刀切牛油般的轻响!
桃木断剑的剑刃,毫无阻碍地切入了翠绿的西瓜皮!如同切豆腐一般,顺畅无比!切口光滑如镜!
剑势毫不停留!唰!唰!唰!
姜一如同疯魔附体,双手紧握桃木剑,闭着眼睛,对着西瓜就是一阵毫无章法的乱劈乱砍!凭借着桃木剑的锋利(法力加持?)和他那股子豁出去的狠劲!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只见剑光(木头光?)乱闪!红色的瓜瓤和绿色的瓜皮碎屑纷飞!
仅仅几个呼吸间!
那个裂开的大西瓜,就在姜一毫无章法的“剑法”下,被硬生生地、极其粗暴地…切成了…无数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甚至有些被剑气(?)震碎的西瓜块! 案板上、地上,一片狼藉!红的瓤、白的籽、绿的皮,混杂在一起!
姜一拄着桃木剑(当拐杖),大口喘着粗气,看着自己案板上那堆“西瓜碎块”,再看看其他选手案板上整齐漂亮的八瓣西瓜,老脸一阵发烫。
“呃…”眼镜干部张大了嘴巴,看着那堆狼藉,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位‘神秘刀客’选手…速度…倒是挺快…就是这…美观度…” 他实在说不下去了。
哄笑声再次响起,但这次似乎多了点“叹为观止”的味道。
“人才啊!西瓜都给剁成馅了!”
“这是切瓜还是泄愤啊?”
“桃木剑切西瓜?还切碎了?长见识了!”
姜一羞愤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两百块奖金肯定是没戏了。就在他准备灰溜溜逃走时,眼镜干部突然咳嗽一声:“咳咳!鉴于这位选手…呃…风格独特,且使用了传统…法器…特颁发‘最具创意切瓜奖’!奖金…五十块!以资鼓励!” 显然是为了节目效果,或者觉得他可怜。
五十块?!
姜一眼睛瞬间亮了!虽然只有一半,但也是钱啊!够买不少馒头了!
“谢谢!谢谢裁判!”姜一赶紧接过那张红彤彤的五十元钞票,紧紧攥在手里,感觉像是攥住了救命稻草。
他收起那半截桃木剑(虽然断了,但感觉还挺顺手),在众人或同情或嘲笑的目光中,拉着刚刚叼着半根火腿肠回来的阿黄,再次躲回了城隍庙的阴影里。
虽然过程丢人,结局狼狈,但至少…有钱了!能买吃的了!
姜一看着手里的五十块,又摸了摸那半截冰凉的桃木断剑,再看看身边舔着火腿肠的阿黄和气息平稳了一些的钥匙。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经历了偷看天书、牌桌出千、僵尸美甲、西瓜碎块等一系列惨痛教训后,顽强地冒了出来:
“开个事务所!”
“姜一天师事务所!”
“专门处理各种…呃…疑难杂症!”
“比如…给僵尸美甲、帮鬼魂开wiFi(虽然失败了)、用桃木剑切西瓜…之类的?”
“只要有需求,就有市场!只要胆子大,饿不死穷道士!”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他看着破败的城隍庙,虽然阴森破败,但地方够大(相对废弃楼),位置还行(虽然偏僻但临街),关键…免费!还有残余的“官气”能养小倩!
“就是这儿了!”姜一用力一拍大腿(拍得自己龇牙咧嘴),“灰爷!灰爷!”
墙角阴影一阵蠕动,灰爷慢悠悠地钻出来,琥珀色的眼睛带着点好奇:“吱?又有啥馊主意?”
“灰爷!”姜一激动地挥舞着五十块钱和桃木断剑,“帮个忙!帮我给城隍庙门口写个招牌!不用太正规!就写——”
他清了清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宣布:
“姜一天师事务所(临时)!专业承接:驱邪、镇宅、安魂、美甲(特殊生物)、切瓜(仅限桃木剑)!价格面议!童叟无欺!”
灰爷:“……”
阿黄:“汪?”(叼着火腿肠抬头)
钥匙里的小倩似乎也感应到了姜一的豪情壮志,传来一丝微弱的、带着期待的意念波动。
灰爷捋了捋胡须,看着姜一那副“老子要创业了”的傻样,鼠脸上露出一丝极其人性化的、混合着嘲弄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的笑容。
“行啊,小子!折腾了这么久,总算开点窍了!招牌是吧?等着!”
很快,一张用破纸板和不知哪里搞来的红油漆(像血)写成的、歪歪扭扭的招牌,被灰爷“友情赞助”的几只老鼠挂在了城隍庙那黑洞洞的门框上。
“姜一天师事务所(临时)”,几个大字在夕阳余晖下(或者月光下),散发着一种极其不正经的、破罐破摔的、却又充满草根生命力的光(油)芒(漆反光)。
姜一靠在他未来的“事务所”门框上,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看着那张奇葩招牌,脸上露出了下山以来,第一个真正属于“创业者”的、带着点傻气和巨大野心的笑容。
“师父!您老人家看到了吗!徒儿我…终于要开张了!虽然…是在城隍庙里…用断了的桃木剑…给僵尸美过甲…还切碎过西瓜…”
而就在城隍庙的阴影深处,无人注意的墙角,一根断裂的供香旁,一枚沾染着新鲜泥土、刻着诡异扭曲符文的黑色木牌,静静地躺在那里。木牌上,一个猩红的、如同血滴般的“幽”字,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