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Keegan才不紧不慢地,用两根手指,从她衣领下方,夹出了那团已经融化了一小半的可怜雪块。
雪块被他随意地丢在一边的雪地上。
“下次躺雪地,”他微微俯身,目光在她泛红的脸颊与微湿的领口之间缓缓游移,面罩下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记得把领口扎紧点,嗯?”
……
两人一起干了熟悉的事情,坐上了熟悉的车。
车厢里弥漫着两人的温度和气息,混合着窗外掠过的新雪味道。Keegan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松弛地曲起,另一只手随意地搁在换挡杆上。车子平稳地驶过覆雪的道路,窗外是不断倒退的墨绿松林与苍白雪原。
夜莺靠在副驾驶座里,手里捧着一杯Keegan在上车前塞给她的奶茶。保温杯温热,香甜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她小口啜饮着,余光能瞥见他专注侧脸的轮廓,下颌线利落,眼神看着前方蜿蜒的路。
沉默并不尴尬,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轮胎碾过压实雪地的沙沙声,以及偶尔雨刮器刮开零星雪片的轻响。
“暖和点没?”他忽然开口,目光仍看着前方,声音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松弛。
“嗯。”夜莺点头,指尖在纸杯上轻轻摩挲,“谢谢你的奶茶。”
他没再说话,只是嘴角很轻地扬了一下。
小镇很快出现在视野里,熟悉的街景蒙着一层薄雪,像撒了糖霜的姜饼屋模型。
车子熟练地拐进熟悉的街角,停在了那家“Always”咖啡馆门前。木质的招牌在冬日的微光里显得格外温暖。
推门进去,门上挂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咚声。暖意夹杂着咖啡豆烘焙的浓郁香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从外面带来的最后一丝寒意。店快关门了,里面没客人,只有咖啡师在柜台后擦拭着杯子,抬头看见他们,露出熟稔的微笑。
“嘿!Keegan,好久不见!老位置?”咖啡师问。
“是的,好久不见。”Keegan颔首,很自然地带着夜莺走向靠窗的那个位置。厚重的木头桌子,柔软的皮椅,窗外是安静的覆雪的街道。这个位置,能看到街角的灯柱和一小片灰蓝色的冬日天空。
两人脱下外套。Keegan接过她的那件,和自己的一起挂在一旁的衣帽架上,然后为她拉开了椅子。
“今天不喝咖啡了,”Keegan对跟过来的老板说,目光却转向夜莺,“晚上喝点暖和的。如果有的话,来两份热食,面包要多些。至于喝的……”他询问地看向她,“热苹果酒?还是果汁?”
国外的一些咖啡店偶尔会有熟食菜单,恰好这个咖啡店今晚的招牌是炖牛肉。
“苹果酒。”夜莺轻声说。空气里隐约飘来的肉桂和烤苹果的甜香,让她做出了选择。
“两杯热苹果酒。”Keegan对老板确认,后者点点头,笑着转身去了后厨。
小小的空间里安静下来,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厨房隐约传来的炖煮声。
很快,两只陶制马克杯被端了上来,苹果的甜香温热而醉人。紧接着是盛在陶碗里的炖牛肉,浓稠的酱汁深红发亮,大块的牛肉、胡萝卜和洋葱炖得酥烂,旁边配着一小篮切片的乡村面包,烤得外皮微脆。
“Kid,这几天有好好休息吗?”Keegan抬起眼,问得随意,为夜莺摆好餐具。
“还行,活着。”她舀起一勺浓香的炖肉,牛肉酥烂,酱汁浓郁,“味道很好。”
他看着她小口吃东西的样子,很轻地点了点头,自己也拿起勺子。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温暖的食物下肚,驱散了寒意。
“上次来这儿,”Keegan忽然开口,切下一块面包,蘸了些酱汁,“还是秋天。窗外的树还是黄的。”
夜莺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窗外现在只有路灯下飞舞的稀疏雪片,和光秃枝桠的剪影。
“变化很快。”她轻声说。
“是。”他应道,将面包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咽下后,才继续,声音比刚才低了些,“有些东西,变得太快,抓都抓不住。”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夜莺听出了底下那层不同的意思。她抬起眼,格外专注。
Keegan没有看她,只是用指尖沿着陶杯的杯口缓缓画着圈,一圈,又一圈。暖黄的灯光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挺直的鼻梁和此刻显得格外沉静的嘴角。
“我以前总以为,”他继续说,每个字都吐得很清晰,仿佛在衡量重量,“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有些决定,后果也只能自己背。这样……最干净,也最安全。”
他停顿了,目光终于转向她。
那眼神很深,深得像此刻窗外望不到底的夜。灯光下,她忽然清晰地看到他眉心间的疲惫。那种“累”,不是身体上的,更像是某种东西日复一日从内里缓慢侵蚀后,残留下的痕迹。
“但后来我发现,”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字句被疲惫浸透,变得有些沙哑,“‘安全’有时候是个很空洞的词。它保证你活着,但不能保证你……感觉活着。”
夜莺的心被这句话攥紧了,Keegan的状态很不对。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了他放在桌面、微微蜷起的手背上。他的皮肤温热,但指节有些僵硬。
“Keegan,”她开口,声音坚定,“我在。你不需要一个人撑着。任何时候,你想说,我都在听。”
他的手没有抽走,在她掌心下极其缓慢地翻转过来,掌心向上,虚虚地承接着她的触碰。他低垂着眼睑,看着两人几乎交叠的手,沉默了很久。
“那次任务,”他终于开口,声音几乎只剩下气音,每个字都像从很深的伤口里费力地挤出来,“你说你的使命完成了…让我放手……”
他抬起眼,目光牢牢锁住她,那里面翻滚着她从未见过的后怕,以及近乎脆弱的依恋。“不只是那一次,很多次。”
“雪地任务那一次…墨西边那一次……”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那感觉……就像有人把你的锚从海底硬生生拔走,而你漂在暴风雨中心,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彻底散架。”他轻轻摇了摇头,自嘲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很可笑,是吧?训练了那么多年,以为自己早就刀枪不入了。结果……”
他停顿,喉结上下滚动,似乎在吞咽某种过于苦涩的情绪。“结果发现,原来我最大的弱点,不是任何敌人,不是任何武器……是你。你成了我最不能承受失去的‘软肋’。他们说战士不需要守护天使……可夜莺,在那些我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最黑暗的时刻,想到你,是我唯一能抓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