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Ghost的动作彻底停滞。面罩遮蔽了他所有的表情,只剩下那双眼睛,如同寒潭,倒映着她有些苍白的脸,以及眼中那份沉重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迷茫。
沉默持续了太久,久到夜莺几乎要放弃等待一个答案。
她移开视线,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向房间一侧。那里立着一面镜子,上面布满了裂痕,那是很久之前她生病时就发现破损的镜子,尚未被清理。
她站在破碎的镜前,看着镜中被分割成无数碎片的、扭曲的倒影。这面镜子,连同这个房间,见证过太多。
她想起接管潘多拉记忆时,Ghost对她的另一面说的那些冰冷而伤人的话语。
“我知道,”她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你欣赏我的冷静、理智,能在任何情况下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镜面上一道深刻的裂痕,“可那并不是全部的我,Ghost。我也会恐惧,会失控,会发疯……就像上次在走廊里那样。”
她透过破碎的镜面,看向那个被分割着、僵立在原地的身影,问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所以为的‘我’,只是我想要呈现的、或者被迫成为的样子……如果真正的我,并没有那么符合你的‘预期’……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有耐心吗?还会觉得……我属于这里吗?”
这个问题比之前的任何质问都更致命。
因为夜莺不知道,他究竟喜欢的是他想象中的“完美搭档”,还是一个有血有肉、会犯错的、真实的她?
Ghost依旧沉默着。但夜莺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抬起手,缓缓地用手指触碰了一下自己心口的位置。
“……会。”
一个字。声音干涩,却异常清晰,打破了所有的死寂。
镜子早已在那晚被他亲手砸碎,他挣扎过,一直没能和她说出他的转变。
“我过去……经历过一些事。”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的废墟中费力挖掘出来的,“它们让我不懂得怎么去表达,甚至不敢去确认某些情感。我习惯于掌控,因为失去控制往往意味着……失去一切。”
他向她走近了一步,步伐缓慢而沉重。
“但有一件事,我无比确定。”他的目光透过面罩,牢牢锁住她,那里面翻滚着近乎痛苦却无比炽热的情绪,“无论你是什么样子,冷静的、失控的、完美的、破碎的……只要是你,我都会在这里。我会为你处理伤口,会守在你能看见或看不见的地方,会‘越界’……甚至,会为你打破我为自己定下的所有规则。”
他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遥,不再靠近,仿佛那是他此刻能承受的、最亲密的距离。
“这不是占有,林雨晴。”他终于叫了她的名字,而不是代号或昵称,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如誓言,“至少,不全是。这是我唯一知道的,也是我唯一能给出的,爱你的方式。”
“它可能不够好,不够正常,”他微微偏开头,似乎不敢再看她眼中的情绪,“但它是真的。”
夜莺静静地听着,那颗一直悬着、被各种猜测和不安反复揉搓的心,因为这句确认,奇异地落回了原处。
酸涩的暖流漫过心口,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强大到令人敬畏的男人。他的所有内心剖白仿佛都在诉说同一件事:他从未走出过去那些阴影。那些经历铸造了他坚硬冰冷的外壳,也囚禁了他柔软的内里。
他们是同类。
都被过去的梦魇追逐,都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只是,她找到了缝隙里的光,重获了新生,而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与黑暗共生,甚至将自己变成了黑暗的一部分。
一声轻轻的叹息从她唇边逸出,不是失望,而是理解,是……心疼。
她向前迈了一步,主动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Ghost的身体绷紧,却没有后退。
夜莺抬起手臂,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试探的温柔,然后,轻轻地、却坚定地,环住了他的腰,将侧脸贴在了他坚实的胸膛上。
她感觉到怀里的躯体僵直得像一块铁板,连呼吸都停滞了。她能听到他骤然失控、如擂鼓般的心跳,透过厚重的作战服,沉重地敲击着她的耳膜。
“西蒙……”她轻声叫出了那个只有她才被允许呼唤的名字,声音闷在他的衣料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柔软。
Ghost下意识地想推开她,手臂抬到一半,却又僵在半空,最终只是虚虚地悬在她的背后,不敢落下。
夜莺没有理会他的僵硬,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仿佛想用自己微薄的体温,去暖和他那颗被困在冰封之下的心。
“我想,”她顿了顿,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我已经知道我的答案了。”
这句话像最后的审判。
Ghost悬在她背后的手瞬间握成了拳,指节捏得发白,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她会说什么?是终于无法忍受他扭曲的占有欲,他坚硬的外壳,他给不了的正常爱情,而选择离开吗?
恐惧……那种熟悉的、即将失去一切的、灭顶般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即将宣判的唇,和那悬在深渊边缘、岌岌可危的自己。他几乎能预见到接下来的话语,会如何将他重新推回冰冷的孤寂。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道劈开厚重云层的阳光,刺眼得让他眩晕。
“我喜欢你,西蒙。”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入他每一寸紧绷的神经,“我不在乎那些外在的东西,不在乎你的方式是不是‘正常’。我只知道……看到你在阴影里挣扎,我会担心,会难过。呆在你身边,哪怕是沉默的……我也觉得很安心。”
喜欢……安心……这些词汇对他来说太过陌生,却又带着不可思议的魔力,开始融化他心口的冰层。
理智的弦一根根崩断,那层由恐惧和偏执构筑的外壳,在这过于直白温暖的告白面前,不堪一击地碎裂了。
他不想再等了。不想再去分析、去克制、去用那些扭曲的方式证明。
积压了太久的情感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防线。
他猛地抬起那双一直虚悬在她背后的手臂,不再是迟疑,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将她死死地、紧紧地按进自己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
“我爱你。”他的声音沙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不是喜欢。是爱。很爱,很爱。”他重复着,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确认这个早已存在却不敢承认的事实,“爱得要把自己毁灭了。”
他抓住她的手,用力按在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口,“……我爱得很痛,爱到哪怕知道你可能会因此讨厌我、离开我,也还是忍不住想把你圈在我的视线里,我的领域里。”
他低下头,骷髅面具冰冷的边缘抵着她的额头,呼吸灼热而混乱:
“我要做你的唯一,林雨晴。不仅仅是一个代号,一个搭档,一个‘可以容忍的存在’。我要你所有的信任,所有的脆弱,所有的喜怒哀乐……你的心,你的全部。”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因极度渴求而产生的颤抖,“我很贪心。”
夜莺在他令人窒息的怀抱里仰起头,看着面具后那双被激烈情感烧得发亮的眼睛。
那里盛满了渴望与不安。
她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不。”她抬手,指尖轻轻抚过面罩边缘,然后捧住了他的脸颊两侧,隔着那层布料,给予他坚定的回应,“你不贪心,西蒙。我会的。我给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了上去。不是落在冰冷坚硬的骷髅面具上,而是凭借着无数次在黑暗中凝望的记忆,精准地找到了他唇瓣的位置,隔着那层布料,印下一个温暖而坚定的吻。
Ghost浑身剧震,汹涌的情感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惯有的克制。
她在亲吻的,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Ghost”,而是被层层包裹之下的“西蒙”。
他不想再有任何东西隔在他们之间。哪怕一毫米的布料,此刻也成了不可忍受的距离。
他猛地抬手,向上一掀,面具和头套都被摘下,随意地丢弃在一旁的地上,露出那鼻梁高挺的脸庞。他没有给她任何适应的时间,低下头,狠狠地、实在地吻住了她的唇。
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样,充满了矛盾。起初是急切的、甚至是有些粗鲁的掠夺,仿佛要确认她的存在,确认这突如其来的真实。但很快,那急切化为了更深沉的探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舌尖描绘着她的唇形,汲取着她的气息,小心翼翼又无比贪婪。
这个吻,不再是他单方面的索取或宣告。
他仿佛通过这个最直接的接触,将他所有无法用言语表达的过去、他的黑暗、他的挣扎、他笨拙而滚烫的爱意……毫无保留地、彻底地交付给她。
他在用这个吻,将自己灵魂的碎片,一片片地渡到她的口中,祈求她的收容。
而夜莺,闭上了眼睛,全心全意地回应着他。
她的手攀上他的脖颈,指尖陷入他的短发中,将他拉得更近,无声地告诉他:
我收到了。
我接受,所有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