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一夜未歇。
五更天未至,姚琢玉便被这恼人的雨声吵醒,他坐起身,在一片昏暗中看着半湿的窗户纸。
屋檐下的烛火燃尽,屋外,朦胧的树影映在窗户上。
饶是房中动静细微,但仍被田茂察觉,他快步行至门外。
姚琢玉瞧见门上熟悉的人影,掀被下床,随口吩咐道:“进来。”
话音落下,便听见田茂向仆从低声吩咐了句什么,随后房门便从外被推开,风雨声骤然清晰。
清晨的凉意争先恐后地涌进来,恐姚琢玉受寒,田茂走进门后,便又将房门重新掩上。
燃起新烛,将熨烫过的朝服递给姚琢玉后,田茂站在堂中等着他穿戴整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姚琢玉早便瞧见了他这副情态,目光再次从他面上扫过:“有事?”
余光中瞧见两名仆从端着盥洗之物候在门外,田茂并未回答,反而先回身命人将东西端进房中后,道:“你二人先下去吧,大人这儿有我伺候。”
“是,小人告退。”
“把门带上,免得风雨欺进来。”
仆从依言带上门,这才转身离开。
听闻脚步声远去,田茂才上前,低声道:“大人,兰县那儿,有消息了。”
整理官袍衣襟的动作一顿,姚琢玉睇了田茂一眼:“可有何异常之处?”
“咱们的人盘问了数名兰县百姓,他们说,裴闻铮在兰县时曾与一名女子过往从密……”
“倒是未曾听闻他何时近了女色,”姚琢玉抬手抚平肩上褶皱,面上隐约露出些笑意:“公务繁忙之中,咱们的大理寺卿还能有闲心谈情说爱,倒真令人意外。可知此女是何身份,如今又在何处?”
“此女名为牡丹,本是储济源从风月场上买下,赠予裴闻铮的礼物,此后,那牡丹便一直在官驿随侍,坊间传言裴闻铮对她极为痴迷。”说到此处,田茂眉心一拧:“二人也算情笃,可奇怪的是,裴闻铮回京却并未将她带回,反而给了些银钱,将其安置在沥州县不管不问。”
田茂见姚琢玉已穿好了官袍,忙将布巾递给他净面。
姚琢玉接过,覆在面上片刻,察觉布巾上凉意陡生,这才觉得头脑清明了些。
他取下布巾又擦了擦手:“除了牡丹之外,裴闻铮可还曾接触过什么女子?”
田茂思忖片刻,神情一动:“有,还有一名女子,是已故兰县县令许怀山之女。许怀山惨死,被凶手埋尸堤坝,听闻此女还曾为其父鸣冤,于裴闻铮车驾前跪地呈案。”
“要小人说,这裴闻铮也是个沽名钓誉之徒,”田茂嗤笑一声,语带讽刺道:“可直至裴闻铮离开兰县,此案也未曾真相大白。但此女倒是个心狠手辣的……”
“何出此言?”姚琢玉闻言,倒来了些兴致。
“听闻她设计置前任兰县主簿刘重谦于死地,并放了把火毁尸灭迹,此后便逃出生天。”田茂眼中露出一丝欣赏之色:“兰县的海捕文书早已发出,但至今杳无音讯。”
姚琢玉手捧长翅帽,驻足许久,面上拢着许多思索之色。
田茂见状,面上笑意敛下,他觑了姚琢玉一眼,低声道:“大人,您可是想到什么了?”
姚琢玉眸色幽深,他抬眼看向田茂,意有所指道:“我听闻,裴闻铮回京后不久,裴府便将他那久居锦州老家的妹妹接回了京城?”
“确有此事。”田茂颔首:“此前,裴府也曾有为其择婿的消息传出,但近日却一点动静都没了,也未曾听闻与哪家结了亲。大人,您以为此事有异?”
姚琢玉将长翅帽端正戴好,思忖片刻,他状似无意道:“暂时不知其中有何异常,只是我在家中丁忧之时也曾听闻官家曾几度下旨,召裴闻铮速速回京。”
“是,召他回京的圣旨都下了两回,御前当差的尹松与李染可都亲自去了兰县。”
“李染此人城府太深,我看他不懂,但尹松么,”姚琢玉眼底露出些笑意来:“倒是可以邀他饮茶闲谈一番。想来他亲眼所见,应当要比坊间传言更为可信一些。”
***
早朝时辰将至,百官各自撑着伞,冒着大雨从东华门外走进来。
宫门到大明殿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今日雨势又大,不一会儿,百官身上官袍已被风雨侵了个彻底。
为显皇恩浩荡,君臣和睦,尹松领圣意在大明殿外向众朝臣分派姜茶。
可面前站着的皆是朱紫官袍,尚未如愿见到季思嘉的身影。
说好了今日早朝,季思嘉会当着众朝臣的面,呈上仲辛之的“供词”,及襄王府的“罪证”,可为何久等不至?
好容易有个翻身的机会,倘若错过,他此生怕是都要在御茶房里头待着了!
不少朝臣向他道谢,他强打着精神谦卑应下,称此番皆是圣上隆恩,自己不敢居功。
一番应答虽然进退有度,但眼见冒雨而来的朝臣身影已然寥寥,心中已然很是有些焦急。
季思嘉仍未出现,他这是后悔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叫人瞧出了端倪?
攥着拂尘的指尖隐隐有些发白,甚至有朝臣与他道谢,都未能及时应对。
雨势连天,宫道上拢着薄薄雨雾,视野已愈发不真切。
耳畔响起一道极轻的脚步声,与他一道派姜茶的内侍瞧见,正要行礼,便被来人止住。
行至尹松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朝外望去,李染面上含笑,语气关切:“看什么呢,如此专注?”
尹松猝然回神,敛尽眸中深意。心中虽不甚情愿,但面上功夫十足,只见他躬身行礼:“李总管怎么来了?这些小事,交给奴婢即可。”
“官家命咱家来瞧瞧你这姜茶派得如何?”李染回身看了眼盛着姜茶的茶壶,伸手握着掂了几下,满意道:“看来各位大人都很是受用啊!”
将手揣进袖中取暖,李染似真还假地喟叹一声:“这大冷的天儿,又适逢下雨,你这姜茶派得好,方能彰显官家体恤朝臣之心。”
尹松闻言,面上泛起些喜色,瞧着倒是真心实意:“多谢李总管指点,有您这句点拨,奴婢方才受得寒,便也不算什么了。”
“不必言谢,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谈这谢字,不免有些见外了。”李染摆了摆手,回身朝殿内望了一眼,他转身往后殿行去:“百官俱已列席,你也快回御茶房去暖暖身子吧。”
走出几步,回身见尹松身形未动,打量了尹松几眼,李染眉间笑意隐约,他意有所指道:“舍不得走?莫非,你是在等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