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斑驳,枝桠投下的阴影如灵动的鱼儿一般,风一吹,便在二人指尖曳动。
娑娑声不绝于耳。
裴闻铮端坐着没动,只抬眼与许鸣玉对视着,俨然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有风拂过,吹动他宽大的衣袖,袖中紧握成拳的手一闪而过,未曾引起旁人半点注意。
原来方才那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情绪,名为“吃味”。
唇角轻轻勾起,眼中缓缓漾起数分笑意,他暗自喟叹一声:情之一字,当真是半点不由人。
许鸣玉见他神情未变,面上笑意缓缓收敛,她失了兴致一般垂下眼。
是了,他那般性情与手腕,便是泰山崩于前,也未必会皱一下眉,又怎会耽于情爱,犯起傻来?
察觉她情绪的起伏,裴闻铮的目光落在她眉眼之上,开口时声音有些低沉:“鸣玉,抬头。”
许鸣玉闻言,狐疑地抬眼望向他。
缓缓松开袖中的手,裴闻铮俯身将掉落在地的棋子捡起,置于棋盘之上。
许鸣玉看着他落子,棋盘上的局势尽收眼底,可她却完全看不懂他这一步棋的路数。
她尚在研究棋局,对面的裴闻铮稍有些愕然,他本就是随意走了一步棋,怎就吸引了她的注意?
面上有些忍俊不禁,裴闻铮轻咳一声,手掌撑在膝盖上,他正色道:“鸣玉。”
“嗯?”许鸣玉的目光未曾从棋盘上里来半分,可她压根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眼下只得抬头看向裴闻铮。
嘴唇翕动片刻,他道:“莫要挂心赵昀,好么?”
许鸣玉怔愣片刻,反应过来后突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眼角眉梢登时写满愉悦。
红云缓缓爬上裴闻铮的面庞,纵然此刻有些不知所措,他仍是认真地看着许鸣玉,期待着她一个答复。
瞧清裴闻铮的神色,许鸣玉心底悄然泛起一阵酥麻,越蓄越多,随即经由血脉,顷刻间便涌向四肢百骸。
她抬起有些湿润的眼睫,英气的眸中映出他稍显忐忑的面容。
“裴闻铮。”
“嗯?”
“我挂心襄王府,是念着与郡主的情谊,与赵昀无关。”
“嗯。”得了许鸣玉的答复,裴闻铮垂下眼,眼中笑意渐浓。
方才那步棋臭不可闻,他伸出手,便欲毁棋重来。
许鸣玉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眉心紧拧着。
原来,裴闻铮这样的人,也会因情爱而患得患失至此!
心中泛起细细密密的酸涩,她冷不丁开口:“裴闻铮,无论发生何事,我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裴闻铮捡棋子的动作一顿,宽大的衣袖扫过棋盘,霎时便打乱了上头已落下的棋子。
许鸣玉垂下视线,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指骨上,心底那些沉重的情绪霎时收敛,她挑眉:“裴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裴大人?
她该不会是恼了吧?
突然有些心虚,还不待裴闻铮收回手,许鸣玉一把擒住他的手腕,细腻中带着些凉意的指腹贴在他的腕骨内侧,触感顺着皮肤直往心底钻。
脉搏跳动愈发剧烈,裴闻铮抿唇看向许鸣玉,清冷的眼眸如同平静的湖面,但底下却似乎蓄着一股巨大的风暴。
手腕一沉,裴闻铮反手握住许鸣玉的手,随即缓缓起身,俯身靠近。
眼中,许鸣玉的倒影愈来愈清晰。
她仰着脑袋看着他凑近,就在二人鼻尖相距不过一寸时,突然有些心惊,忙压低声音唤他:“裴闻铮……”
“鸣玉,”裴闻铮的视线落在她饱满红润的唇上:“闭眼。”
许鸣玉合上双眼,此次与上次的醉吻不同,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的靠近。
二人渐渐鼻息相闻。
裴闻铮挺秀的鼻尖轻轻刮蹭过许鸣玉的,如愿听见她倒吸一口冷气,他轻笑出声。
目光一寸一寸描摹过她英气的眉眼,心跳越发剧烈。
良久,终于按捺不住,裴闻铮低下头,准确而又虔诚地衔住了她的唇。
头顶的树枝上,满枝新绿中不知何时冒出了一粒小小的嫣红,枝桠随风摇曳着,将未曾被晒干的露水摇下枝头来。
树下亲密无间的二人,恍若未觉。
***
大理寺狱,甬道上的火把烧得正旺,空气中桐油味十分刺鼻。
一名用黑色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缓缓从中走过,他低着头,一手执着手帕掖在鼻下,眼中的嫌恶之色清晰可见。
行至大理寺刑房门外,他稍稍抬起头睨了把守的衙役一眼。衙役认出来人,忙将门推开,恭敬地将人请了进去。
季思嘉正在刑房之中来回踱步,神情急切不似作伪,瞧见来人,眼神一亮,快步迎上前:“天使,您总算来了!”
来人正是尹松。
闻言,他轻声一笑,声音尖利难听:“叫季寺丞久等,是咱家之过。”
“天使言重了!”季思嘉将人引至圈椅中落座,递上茶:“下官正不知该如何应对,您就亲自来了,此于下官而言,当真是一场及时雨!”
尹松接过茶盏,见触手已温,便先抿了一口,咽下后开口:“季寺丞过誉了,咱家也是为贵人主子传个话儿。”
“还请您明示。”季思嘉退开一步,似如释重负一般,又是一揖到底:“下官感激不尽。”
尹松见他神情恭敬,也不欲为难他,只从怀中取出一只荷包置于几案之上:“主子说了,季寺丞的差事办得极好,日后定是要论功行赏的。”
“多谢主子,”季思嘉喜不自胜,他看着案上那只荷包,疑惑道:“这是何物?”
“主子怎会让你为难?”尹松抬手将荷包推近些:“里头装着的,正是百官要的铁证!”
“这……”季思嘉迟疑着不敢接,他陪着笑:“天使恕罪,下官惶恐。”
“何须惶恐?”尹松一笑:“身为朝臣,追随主子,本就是是天下正道。何况……”
他凑近些:“裴大人因伤告假,大理寺少卿之位又员阙至今,自然是有能力者居之。倘若你为主子办好这桩差事,何须宥于这小小的寺丞之位?天高海阔,自有你的翱翔之处。”
季思嘉面上隐现挣扎之色。
尹松见状,作势将那只荷包往回收:“季寺丞既不想要这个机会,那就当主子是看错人了吧……”
“我要!”季思嘉大步上前,一把按住那只荷包,急切道:“我要。”
“识时务者为俊杰!”尹松松开手,靠坐进圈椅之中。
“敢问天使,”季思嘉将荷包攥在手中,掂了掂重量,他拧紧眉:“这里头究竟装着何物?”
“自己看。”尹松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自己打开。
季思嘉照做,他解开荷包的系带,将东西倒出来,瞧见那东西的一瞬间,他骤然瞪大了双眼!
尹松见状又笑了起来:“这铁证的分量如何,可能助主子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