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闻铮并未去大理寺衙门,而是去了京郊湖心亭。
湖面上结着厚冰,赵昀命人在冰面上凿了个洞,随即大咧咧依着阑干,正兴致勃勃地垂钓。
裴闻铮下了马车,缓步行至湖心亭中。
赵昀闻得动静,并未回头。二人并不算相熟,可他的语气倒是熟稔:“来了。”
裴闻铮行至他身侧,微微仰首眺望着远处的天:“世子爷选了处景致这般好的地儿垂钓,真是好雅兴。”
“说话就说话,休要夹枪带棒的。”赵昀的视线片刻未曾离开漂在水面上的竹浮:“我选这地儿,还不是为你着想?若让人瞧见你与我走得近,岂非招人猜忌?”
裴闻铮略一挑眉:“那我倒真要谢过世子爷了。”
赵昀虽出身高贵,但久处行伍,难免多了江湖气,闻言嗤笑道:“不情不愿的,本世子可当不得你这句谢!”
裴闻铮微微一笑,正要开口,便见身侧赵昀一抬手,轻声道:“别说话,有鱼儿咬钩了!”
说着,便见本浮于水面的竹浮似被一股细微的力道扯入水中,钓线缓缓绷紧。
赵昀察觉到水面下有股抵抗的力量,心神顿时一振!
他站直了身子,屏息凝神,唯恐吓跑了水底下的鱼一般。手臂稍稍用力,只觉那股力道越来越大,赵昀扯了抹笑,笃定道:“还是条大鱼!”
裴闻铮并不精于垂钓,只看着赵昀奋力抬起钓竿,一尾鲢鱼被他甩至亭中。
鱼儿在地面上活蹦乱跳的,溅起的水珠登时便湿了赵昀的衣裳下摆。
赵昀浑不在意,他从鱼嘴上取下吊钩,对裴闻铮道:“这尾鱼瞧着也有三斤重,足够你我二人饱餐一顿了。”
“在这儿?”裴闻铮的眉峰一拧,随即又缓缓松开:“也颇有几分意趣。”
赵昀招来薛鹏举,吩咐道:“生火,将这条鱼还有方才钓上来的那几条,一并烤了。”
裴闻铮这才瞧见亭外的木盆中,分明还游着几尾肥鱼。
“是!”薛鹏举提着鱼尾,将鱼儿拎起来扔进木盆中,随即双手抬着木盆便快步走远。
赵昀仔细收着线与竹浮:“急行军之时,能吃上几口鱼肉,已是幸运了。裴大人久处京城,应当没吃过这等苦吧?”
“世子爷所言之苦,我确实未曾受过,”裴闻铮转眼看向天边一只孤鹤,嘴角笑意凉薄:“但苦与苦之间,无谓分出孰轻孰重。武将保家卫国、马革裹尸是苦;但文臣万字平戎策,换得种树书便不是苦吗?”
赵昀闻言,面上玩笑之意缓缓敛起,他将钓线与鱼食妥善收好,随即与他并肩而立:“我并无将苦难作比的意思。”
“我也不过随口一说,并无深意。”裴闻铮稍稍转头,看向赵昀:“世子爷今日请我来此,所为何事?”
赵昀这才想起来意,他指尖对捻,捻去指尖湿意:“裴大人,孙翮昨日被本世子押去了圣人面前,眼下已投入刑部狱了。”
“此事,我已有耳闻。”裴闻铮眼底浮起些笑意,真情实意道:“世子爷当真是好手段。”
“裴大人能主动投诚,想来本世子自有过人之处。”赵昀毫不谦虚:“若无雷霆手段,如何成事?”
裴闻铮闻言,面上神情未变,甚至是眼中笑意,亦未曾深浅分毫。
赵昀佯装叹息:“但既是合作,便无一方将目的据实相告,另一方却守口如瓶的道理。裴大人,今日本世子倒想追根究底一番……”
他转身,看向裴闻铮,神情肃然:“你予我好处,却是何所求?”
“世子爷,此事实在不必深究,你只需相信,我对你襄王府并无所图。”裴闻铮神情坦荡:“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信我,孙翮便是我的投名状;你若是不信,便权当我做了一桩善事罢。”
赵昀见他不肯说,只静静审视了他许久,随即移开目光,也不再追问,只道:“那本世子便静候佳音。想来刑部应当不会那么无能,撬不开孙翮的嘴吧?”
“不会。”
“你为何如此笃定?”说完,赵昀突然福至心灵,他一拍额头,了然道:“瞧我糊涂的,刑部的周湛曾是你的挚交,他能力手腕如何,你再清楚不过。”
裴闻铮闻言,面上不见黯色,他抬头呼出一口气,口中似喟似叹:“世子爷,撬得开孙翮的嘴是一回事,能不能呈上御前,却是另一回事。”
赵昀闻言,眉心悄然一紧:“言下之意,是有人会从中作梗?”
“莫非世子爷以为,孙翮入京是来赏景的?”
赵昀一噎:“自然不是。”
“他来京城并不重要,他为何来,才重要。”说着,裴闻铮看了眼天色:“天色不早,我这便告辞了,这烤鱼怕是无缘品尝了,还望世子爷海涵。”
说完,裴闻铮朝他一揖,也不等他发话,径直转身离去。
薛鹏举正生好火,瞧见裴闻铮离开,忙拍去手上灰尘,快步行至赵昀身旁,不解道:“世子爷,裴大人怎么走了?您二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了?”
赵昀凝着裴闻铮的背影,脑海中却是他最后那句话。思忖片刻,他眼底浓墨缓缓散去,似笑非笑道:“鹏举,本世子似乎被人摆了一道。”
“啊?”薛鹏举满脸疑惑。
赵昀瞧见他的神情,分外嫌弃道:“回去将《孙子兵法》抄一百遍!”
薛鹏举手一抖,险些骂娘,好容易才克制住。
想起什么,赵昀又转过身,吩咐薛鹏举:“追上去,替本世子传个话儿。嘉月请裴小娘子明日过府,替她择选太后娘娘的生辰礼。”
薛鹏举站着不动,神情颇为幽怨。
赵昀催促:“去啊!”
薛鹏举伸出一个手指头:“一百遍?”
赵昀扶额,眼见裴闻铮已登上辕座,他咬牙切齿:“军令如山,你若有胆违抗,军法……”
“伺候”二字还未出口,薛鹏举已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赵昀见状,只无奈摇了摇头。
……
翌日一早,许鸣玉便来到了襄王府,春华早就在门口候着了,瞧见那驾眼熟的马车,快步走下台阶相迎。
许鸣玉随着她穿过回廊,来到赵嘉月院中,只见她正对着一堆玉石古玩发愁。
许鸣玉敛裙迈过门槛,笑道:“认识郡主数月,还从未瞧见你如此神色。”
见她来,赵嘉月才松了口气,拉着她走近:“你可算来了,快替我参谋参谋,过几日便是太后娘娘生辰,你说送什么作为贺礼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