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月翻身下马,随后从随从手上一把拽过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男子。
那人瑟缩着脖子,不敢抬头,堂堂八尺男儿,却一身的窝囊劲儿,被赵嘉月提着后襟,连拖带拽地走向公堂。
许鸣玉先是一愣,但见赵嘉月快步走来,面色冷若冰霜,成亲前那位肆意热烈的郡主,此刻在她眼中具象。
秦伯谦在瞧见赵嘉月手上拎着的男子时,神情已然难看至极,他快步上前,呵斥道:“妇道人家,不安生在后宅待着,来此作甚?”
见赵嘉月步伐不停,他心下更为慌张:“还不回去?”
许鸣玉看着赵嘉月自自己身侧越过,闻言侧目看上堂上:“世子爷既自称清白,如今却急着捂旁人的嘴,莫非是在害怕什么?”
赵嘉月闻得许鸣玉的声音,满是愤怒的眼底终于浮现些许笑意,二人隔着帷幔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瞧见惺惺相惜之色。
“你闭嘴!”秦伯谦再无半点风度,他抬手指着许鸣玉,指尖隐隐颤抖。
“我从你眼中,分明看见了对女子的轻视,你瞧不上女子,此刻却又畏惧女子,当真矛盾!”许鸣玉毫不客气地开口:“如你所言,我们不过是深居内宅的妇道人家,世子爷何惧之有?”
此刻,赵嘉月已行至堂上,她一把将那名男子推至堂中,她看向秦伯谦,口中却在回答许鸣玉:“他自然是担心自己造下的罪孽,为人所知。”
秦伯谦看着跪在堂中的男子,快速上前几步,揪住他的衣领,强掩慌张:“你究竟是受何人之命,来攀咬诬陷本世子的?”
他兀自低声:“你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需为家中父母妻儿想想吧?”
那男子闻言,脊背顿时一颤。
赵嘉月瞧见,衣袍一掀,抬腿径直踢向秦伯谦心口。
她这一脚又重又疾,秦伯谦闪躲不及,跌摔在地,他神情恼恨。
公堂外站着的百姓不明所以,见她如此彪悍,纷纷闭紧了嘴。
曹琫见状,猝然起身,声音中难掩震惊:“你……你怎好在公堂上大闹?”
赵嘉月冷笑一声,随即径直在那张红木雕花圈椅中落座:“曹大人好生偏心,他秦伯谦在公堂上大呼小叫,并不见你质问于他,本郡主还以为这公堂,并无规矩呢。”
郡主?
秦伯谦被一女子踹翻在地,自觉颜面扫地,他捂着伤处,面色涨红:“你这泼妇,本世子定要休你下堂去!”
京城谁人不知忠勇侯府与襄王府结了亲!
曹琫面色一僵,心下叫苦不迭,他环视周遭,只见堂上坐着位郡主,躺着位世子,堂下还站着位来意不明的大理寺卿。
还有那名带着幕篱的小娘子,不知是何身份,但能叫裴闻铮护着的,当也不是什么寻常之人。
这京兆府的公堂,何曾如此“蓬荜生辉”过?
偏偏任何一位,曹琫都得罪不得。
赵嘉月抚平衣裳褶皱,随即看向堂中跪着的男子:“秦伯谦究竟吩咐了你什么,还不如实招来!”
曹琫擦了擦额上的汗,此案是不审也得审了。
他重又落座:“堂下跪着何人?”
秦伯谦恨恨看向赵嘉月,心中底气已不甚足了。
有衙役扯下堵着嘴的布巾,那男子俯身行礼,他觑了秦伯谦一眼,小声开口:“小人名唤林贵,在……在忠勇侯府当差。”
秦伯谦被人搀扶起,他尚在挣扎:“本世子可不曾见过你,你莫非以为随意寻了个人来做证,便可污本世子的清白?”
见他还在狡辩,赵嘉月眸色一寒,她瞪视着秦伯谦,疾言厉色道:“你莫非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便天衣无缝吧?”
“抬进来!”
堂外百姓皆伸长脑袋朝外瞧去,只见一行人,两两抬着一扇门板,目不斜视地走进大门。
门板上,盖着一张张泛着黄的麻布,麻布凸起。
下头盖着什么,已然不言而喻。
一、二、三……
一共十六扇门板,
十六条性命。
秦伯谦已然软了腿脚,他朝身侧之人搀扶,才勉强站直身子。
许鸣玉站在人群中,与众人一道看着公堂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十六具尸首,因愤恨,她喘息声不由粗了些。
身侧裴闻铮察觉,他叹了口气,随即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
动作轻柔,宛如诱哄。
曹琫猝然站起身,他看着赵嘉月:“郡主,这是……”
赵嘉月一声令下:“揭开麻布,让告人认尸!”
这十六具尸首,含冤死去许久,终见天日。
公堂上充斥着浓郁的尸臭,有些受不了此等惨状及浓臭的百姓,已苍白着脸转身离去。
琳琅的父母面上血色业已褪尽,他们自一张张年轻的面庞上瞧过去,目光随即落在一具尚算新鲜的尸首上。
许鸣玉随之望去,只见那女子眉眼弯弯,琼鼻小口,面庞上虽已青黑一片,却仍可看出生前绝色。
如此容色能名动京城,不为过。
“那便是琳琅。”许鸣玉声音很轻,宛如呢喃一般:“她生得真好看,若非遇上这样的父母,应当能安稳度过一生吧?”
公堂上已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地哭嚎,琳琅的母亲踉跄着扑向那具尸首,抖着手摸了摸琳琅散乱的长发。
“我的儿——”
公堂外,未散去的百姓皆安静下来,动容地看着堂上嚎哭不止的妇人。
秦伯谦冷笑一声:“你二人为了银子将她卖入青楼,现在佯装母女情深,怕是太晚了些!”
琳琅的父亲闻言,嘴角嗫嚅了下,一句话都未能说出口。
一旁的衙役上前,将妇人拉下堂去。
许鸣玉声音有些哑:“这些女子沦落青楼,或因无恃、或因家贫,无论何种原因,都不是她们的错,更不是你脱罪的理由!”
此案太大,京兆府一力承担不下,正好裴闻铮在场,曹琫绕过尸骨,上前行礼:“裴大人,您看此案……”
“曹大人尚未审案,便想推诿,怕是说不过去吧?”裴闻铮淡淡睨了曹琫一眼:“京兆府既开设公堂,那今日此案便须审理清楚,再呈送刑部。”
曹琫一脑门子冷汗,闻言只得俯首称是。
赵嘉月看了眼被人遗忘的林贵,开口:“你来说,秦伯谦都让你做了些什么?”
林贵瑟缩着,只见秦伯谦一脸阴狠地看着自己,他低下头,不敢应声。
“林贵,你想清楚了,这是你戴罪立功的唯一机会,你若是不招,日后叫大人们审出来,你就是共犯!”
“你睁眼瞧瞧,堂上十六条人命,足够你死十回了!”
林贵心中本就惊惧,如何受得住这番话?
他膝行几步上前,冲赵嘉月叩首:“郡主,小人未曾杀人!”
赵嘉月看了秦伯谦一眼,语气放软了些:“那你告诉我,这些人都是谁杀的,你又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说清楚,我必向曹大人求情!”
秦伯谦厉声阻止:“林贵,你胆敢胡言乱语,本世子定饶不了你!”
林贵充耳不闻,他从赵嘉月的话里听见了生机,也不敢回身,只凭记忆朝后伸出手,指着秦伯谦道:“人,都是世子爷杀的!小人不过迫于其淫威,替他埋尸罢了!”
秦伯谦闻言,眼中希冀,碎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