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我此举或会得罪官家,你怕吗?”赵嘉月抬眼,她心底憋着一股气,却又怕牵连了王府:“你若是怕……”
赵昀抬手,如同幼时一般捏了捏她的面颊:“不怕。你不是早便知晓官家忌惮我襄王府了?不差这一桩。”
……
寻亲案此前闹得沸沸扬扬,今日京兆府设公堂审案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此刻公堂外围满了人。
许鸣玉与裴闻铮亦在此列。
她还在被兰县官府通缉,故而头上戴着顶幕篱,整个人被罩得严严实实的。
周遭百姓伸长脖子观望着,口中议论纷纷,多为咒骂忠勇侯府仗势欺人的。
许鸣玉将百姓议论听在耳中,她佯装无意般转身看向裴闻铮:“裴大人,你认为今日琳琅的父母可能告赢侯世子?”
“不知全貌,我也不敢妄下断言。”裴闻铮四两拨千斤,他微微低头,透过薄纱欲窥见许鸣玉的容色。
隐约见她扯了抹笑,随即言之凿凿道:“但你不会让他们输的,对吗?”
裴闻铮闻言,思及昨夜她的反常,这下终于可以确认,她确实发现了自己深埋的秘密。不知为何,他心中一丝忐忑也没了,唯有一丝释然与解脱。
不知是否应该赞许她聪慧,裴闻铮瞥开眼,沉声道:“许鸣玉,你会否太过高看我了?”
“有吗?”许鸣玉似笑非笑地转过视线,不再与他多言。
辰时正,京兆府尹曹琫一身官袍,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来了来了,府尹大人来了!”
曹琫在案后落座,大力拍下惊堂木,堂下百姓顿时安静,俱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只见他与衙役耳语一句,后者颔首后退下,不多时,那对老夫妇便被带上公堂。
许鸣玉听见铁链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她定睛望去,只见他们二人的脚踝处,戴着沉重的脚镣。
她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怒气:“他们二人分明是有冤之人、呈案之人,为何要戴脚镣?”
她这一句话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周遭百姓纷纷附和:“对啊,他二人又非嫌犯,为何要受此对待?”
曹琫无法,只得命人将他二人脚下的镣铐解开。
二人在京兆府的这段日子,虽然未曾受苦,但过得自然也不算好,较之在忠勇侯府撒泼之时,二人的面色萎顿了不少。
他们匆忙在堂中跪下:“草民叩见大人。”
曹琫并未叫起,只居高临下道:“你二人状告何人?”
“草民……”琳琅的父亲咳嗽一声,随后哑着嗓子开口:“草民要状告忠勇侯世子秦伯谦!”
“案由?”
“草民的女儿琳琅此前是他的妾室,如今不知所踪,草民要一个交代不过分吧!”
“不过分!”堂下有百姓已义愤填膺地开口。
“肃静!”曹琫恼怒,又是一记惊堂木重重拍下。
他拧眉看向堂中跪着的人,眉头一挑:“你女儿琳琅此前,是如何被世子爷看中的?”
许鸣玉一下便听出他话语中的恶意,她紧抿了唇,面上涌上薄怒。
琳琅的父亲伏低了身子,花白的头发在风中抖了抖,苍老的声音复又响起:“琳琅此前是名噪一时的花魁,因……因貌美被秦伯谦看中,为她赎了身后纳入侯府。”
曹琫轻蔑一笑:“原来是花魁娘子啊。”
许鸣玉忍无可忍,她拨开人群走上前,谢珩欲阻拦,被裴闻铮拦下:“让她去。”
谢珩闻言,只得作罢。
许鸣玉站在公堂外,透过薄纱径直看向明堂下的曹琫,语气毫不客气:“曹大人,不知二老状告之人——秦伯谦,如今在何处?”
曹琫面上隐隐露出些不耐烦,正要斥责她扰乱公堂,许鸣玉似料到他要说什么似的,又开口道:“您不审嫌犯,却在这儿审起了呈案之人,这是何道理?琳琅是花魁又如何,她亦是大齐百姓!难道在大齐,王公大臣的性命是命,百姓的命便是道旁野草?”
裴闻铮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浮起些许笑意。
谢珩莫名:“您便不怕她惹祸上身啊?您莫要忘了,许小娘子还在被通缉啊!”
“谢珩,若有一日我也成了阶下囚,依她的性子,她定然也肯为我仗义执言。”裴闻铮目光灼灼:“届时,你需将她劝住。”
“为何?”
“我不希望她为我,冒天下之大不韪。”
许鸣玉之言掷地有声,百姓们顿时回过神儿来。
一名书生附和道:“曹大人,嫌犯人在何处?眼下已开堂审案,他不来岂非藐视公堂?”
“是啊,莫非曹大人畏惧权贵,这开堂审案不过是走个过场?”
……
曹琫见你一言我一语的,登时便有些下不来台。一旁的师爷笔下飞快,他瞧见厉声喝止:“这些与案情无关,不必记!”
曹琫看向罪魁祸首许鸣玉,咬牙切齿:“你是哪儿来的无知女子,胆敢扰乱公堂?”
“曹大人心虚什么?”许鸣玉不卑不亢:“律法当为弱小之人撑腰壮胆,而非为权贵狡辩脱罪,我相信您定会秉公执法。”
书生闻言,心中一震,当即赞道:“好一句律法当为弱小之人撑腰壮胆!”
许鸣玉这一句话又将曹琫高高捧起,这下他的气是撒也不是,不撒也不是,只板着一张脸坐在案后。
左等右等,还未曾瞧见秦伯谦的身影,堂下议论声渐大,质疑他是否公允的也大有人在,曹琫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招来师爷,急道:“侯爷不是说世子爷今日会来受审?”
师爷也有些心急:“确实说了。”
“那人呢?”
“下官也不知啊!”
“废物!”曹琫斥责:“遣人去请啊!”
师爷闻言,顿时如同醍醐灌顶:“是,下官这就去,这就去!”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叫诸位久等了。”
秦伯谦苍白着一张脸,面上满是病气。
一旁仆从替他摒开众人,容他走过。
许鸣玉看着他走近。
秦伯谦察觉她的视线,抬眼朝她瞧去,恰好有阵风吹开幕篱一角。
秦伯谦瞧清她的面容,先是一阵惊艳,随后又瞧见她眼中的毫不遮掩的厌恶,不由一愣。
他确认自己从未见过此人,那她眼中的厌恶从何而来?
左右想不通,秦伯谦便带着满腹疑问走上公堂。
身后有两名仆从抬着一把红木漆花的圈椅上前,容他落座。
如此,公堂上便有了如此滑稽又讽刺的一幕。
呈案之人屈膝跪着,嫌犯高傲地坐着。
许鸣玉径直气笑了,她低着头,嘴角的嘲讽渐渐敛下。
由人及己。
当时若非裴闻铮,她的境况定也不会好上多少,此刻或已是枯骨一具了。
许鸣玉不由回身看向人群中的裴闻铮,他负手站在人群中,身姿颀长,面容出众。
裴闻铮一直注意着人前的许鸣玉,目光僵硬半晌,才终于落在她面上。
他眼中尚有万般情绪未来得及掩藏,许鸣玉瞧见,心头顿时一跳。
恍然心已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