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这两日总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但他左思右想,自己并未与人结仇,也不曾欠人钱财,对此预感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他绷紧了神经,整整一日都提心吊胆,却什么事也未曾发生。
裴闻铮下值回府,不经意间瞧见谢珩高高束起的马尾似乎已有些颓然,打量许久,裴闻铮开口:“谢珩,你有心事?”
“无甚心事,”谢珩有些抬不起眼皮:“只是心中惴惴不安,似乎有事要发生。”
裴闻铮瞧他一眼,见他煞有其事,轻笑一声:“这些时日你受累了,我准你告两日假,好生歇着吧。”
“大人,京兆府审案在即......”
“无碍,我本就不欲露面。”裴闻铮径直往前走,朱红衣袍衬得满园景色更为萧条,唯他一人身姿皎皎:“倘若我要出门去,还有含章在。”
见他话已至此,谢珩拧眉思索片刻,这才应下:“那属下将马儿喂好再离府。”
他回身瞧了眼被牵去后院马厩的马儿,眼中满是笑意:“这马真是越发粘人,倘若不是我喂食,它还不肯张嘴。昨日许小娘子给它一捧草料,它竟嗤之以鼻。”
裴闻铮听见许鸣玉的名字,眼中缓缓浮起一丝浅笑:“好。”
谢珩见他答应,朝他一拱手,随即转身往马厩走去。
给马儿喂了些上好的草料及精豆,又在一旁的食槽中搁下足够它吃上两日的食物,谢珩抚了抚马儿的鬃毛:“明后两日我休沐,你可得好好吃饭。”
马儿冲他打了个响鼻,温热的鼻息喷在谢珩面上,谢珩嫌恶地揩了揩面颊,正欲开口,便听见身后响起一道柔和的女声。
春樱拎着食盒:“谢大人,您在这儿啊,可叫我好找。”
谢珩的手还放在马鬃上,闻得动静转身:“是春樱啊。”
“我奉小娘子之命,给您送些吃食。”春樱上前,将食盒递给他。
“无功不受禄。”谢珩笑看着春樱。
“小娘子说了,您这几日探查名单上那些女子的身份,受累了。”春樱耐心解释,一双剪水瞳亮晶晶的,真心实意得很。
谢珩心中疑窦渐消。
见他不接,春樱将食盒放在地上:“小娘子之命不可违,谢大人若是不收,将这些吃食扔了便是。”
“那岂不浪费?”谢珩蹲下身子,毫不讲究地揭开盖,只见里头整齐摆着两碟好菜并一壶好酒,笑道:“替我谢过小娘子。”
“我定然为你带到。”春樱弯了弯眼睫,她转身揉了揉马儿额上的毛发,随口道:“您此前与小娘子说过,这两日便能将上头女子的身份尽数查出,不知眼下可有眉目?”
许鸣玉为人执着,今日得不到结果,再过两日会再次遣人来问,与其支支吾吾惹她疑心,不若便将结果告知她得了。
左右明日,京兆府也会设公堂,审理此案,真相早晚会大白于天下。
况且许鸣玉只是想知道那些女子的身份罢了,于案情也无甚影响。
一息之间,谢珩心思百转千回。
春樱还以为自己被他瞧出了异常,心下一沉,她鼻尖沁出些薄汗。
谢珩心中本也不安,故而未曾发觉她的不对劲,只顺着她的话回答,语气颇为可惜:“不错,名册上那些女子皆出身烟花之地,如今下落不明。”
“所有女子皆是如此?”春樱闻言转身,她眼中浮起些急切之色。
谢珩先是一愣,不知为何,他心中那股不安愈发浓烈,但他仍是开口答道:“正是。”
春樱见他目光审视,忙低下头,随即朝他屈膝一礼:“多谢大人告知。”
谢珩朝她略一颔首,春樱即转身离去。
他望着春樱缓缓消失在视野里的身影,缓缓摇了摇头。
许鸣玉听完春樱的回话,平静的心湖投入一枚石子,顿时泛起涟漪。
她紧紧捏着手中的笔杆,眉心紧蹙着,抿着唇不开口。
春樱不知她为何要问谢珩那些话,但此刻见她面色不好,只当她同情那些女子的遭遇,不敢多言。
须臾,许鸣玉站起身:“我要去见裴闻铮。”
“我随您一道去。”
“春樱,你歇着吧,不必跟来。”
见她态度坚决,春樱欲言又止,最终只得作罢。
许鸣玉独自一人走在昏暗的烛火之下,脑海中宛如走马灯一般,将这短短数月的曲折坎坷尽数想了个遍。
可倘若所有的事情都是真的,那裴闻铮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扯谎的?
是他在兰县漏夜赶来相救,还是更早?
他救下她,给她换了身份带在身边,当真是想让她替他查案,还是另有企图?
饶是许鸣玉向来聪慧,此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抬眼,一片晦暗之中,裴闻铮的院门已在眼前。
许鸣玉走上前,站在门槛之外。
今夜月色很好,裴闻铮已换下官袍,此刻一袭白色锦袍,正负手站在院中赏月。
眼中是她瞧不透的情绪。
大约察觉有人靠近,裴闻铮收回视线,朝门外望去。
瞧见许鸣玉的身影,他扯起一抹笑,语气中仍带着习惯性的熟稔:“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许鸣玉满腔质问,此刻似乎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她站在原地不动,嘴角虚虚浮起些笑意:“裴大人,书上说有些东西只可远观,不可近瞻,故而我站远些,想瞧瞧你与从前可有何不同?”
裴闻铮负于身后的手骤然紧握,他突然有种被她那双眼全然看穿的感觉。
他径直回视,二人隔着一道门相对而立,分明所隔不远,但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一般,遥不可及。
裴闻铮再开口之时,嗓音已有些喑哑:“可曾瞧出什么来?”
“不曾。”许鸣玉抿着笑意摇头:“还是如数月前那般,英姿皎皎。只是更深露重,大人行走之间需小心些。”
“小心什么?”
“白袍点墨,终不可湔。”许鸣玉心中默念。
她并未回答,只岔开话题:“听闻明日京兆府要开堂审理寻亲案,我想去瞧瞧热闹,不知道大人可得空?若是得空,不若与我一道去?”
裴闻铮下意识便想拒绝,但瞧见她的眼神,话到嘴边却又改了口:“好。”
许鸣玉一笑:”那我明日辰时,在府门外等你。”
得了裴闻铮的首肯,她屈膝一礼,随即转身离去。
裴闻铮目送她远去,眼中已然晦暗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