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侯府。
怡然居内,一只羸弱的手腕摔出帷幔,只见上头染着的深紫色丹寇已斑驳了许多,尚未来得及补。
少顷,婢女喜鹊推开门扇,眼见地上散落着的女子袍衫,她低头拣起。
她是近日才被府中管事安排着来前来怡然居伺候,本以为吟霜得世子爷宠爱,这定然是桩好差事,谁知这吟霜竟是个小气的,平日里是一点赏银也无。
喜鹊想起她的可恨,恨恨打了手中的衣裳几下。
萦绕在鼻尖的气味有些难闻,但世子爷与吟霜在一起时,常常花样百出,有些晚间在外头侍夜的婢女听着房中此起彼伏的动静,都臊红着面颊,恨不得时刻紧捂耳朵。
故而侯府的婢女们面上对吟霜尚算恭敬,暗地里很是瞧不上她。
喜鹊将衣裳搭在屏风上,转眼瞧见那只纤细的手腕,她口中不知嘀咕了句什么,随即上前站在床榻前,没好气道:“吟霜姑娘,你可是醒了?”
鼻尖似乎多了些腥味,喜鹊不由嫌恶地以帕子掩上口鼻。
床榻内,一丝动静也无。
得不到回应,喜鹊心下有些奇怪。
她大着胆子抬眼,只见帷幔里头斜躺着一道身影,看这身型,正是吟霜无疑。
“日上三竿还未起身,又不知昨夜与世子爷厮混到何时!”喜鹊暗暗腹诽:“到底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小娘子,半点羞耻也不知。”
她转身欲走,孰料刚往外行了几步,便听见床榻里头先是传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咳嗽,随后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哕呕。
房中那股子腥气更为浓重。
喜鹊心下一惊,她回身望去,只见那只纤细的手起初还紧紧攥着床榻边的帷幔,渐渐的,似体力不支一般,指骨颤抖着卸了力气,“咚”的一声砸在了床沿。
一丝暗红顺着床榻蜿蜒而下。
一滴,两滴......
是血!
喜鹊瞧得心惊肉跳,她捂着胸口退后几步,后背却突然撞上一人的胸膛。
她突然不敢回头,眼珠子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耳畔响起一道带着笑的嗓音,一道身影缓缓俯身,脑袋搁在她肩头:“瞧见什么了?”
喜鹊不敢回头,她猝然跪下:“奴婢什么都未曾瞧见。”
一只男子样式的鞋履缓缓绕至她身侧:“当真?”
喜鹊瞧见衣袍下摆讲究至极的暗金纹,忙俯首:“奴婢不敢欺瞒世子爷!”
秦伯谦负手在身后,指尖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扳指,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身侧瑟瑟发抖的喜鹊,突然恶劣地笑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喜鹊膝下挪动,朝着他所在方位深深叩首,期盼他能饶自己一命。
“本世子不信你什么都没瞧见。”秦伯谦低声一句,如同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蝼蚁一般:“除非,你证明给本世子看。”
喜鹊从他言语之中窥见一丝生机,她渴盼地抬起头:“奴婢愿意证明,奴婢愿意!”
秦伯谦冲她笑了下,随即手一甩,一柄匕首跌落在喜鹊面前。
喜鹊浑身一抖,她伸出手捧起匕首:“世子爷,奴婢要如何证明,您才能信奴婢什么都未曾瞧见?”
秦伯谦微微俯身,眼中是诡异的愉悦:“用这把匕首,捅穿你的喉咙!”
喜鹊僵硬着身子,不敢动弹。
“本世子只信,死人的嘴。”
喜鹊面色惨白,一阵风自未阖紧的窗棂吹进来,床榻上染着血色的床幔被拂起。
一双空洞的眼、毫无生气的眼正正对着跪在地上的喜鹊。
吟霜生得很美,尤其是这双会说话的眼睛,可此刻除了可怖之外,不见一丝往日的风采。
喜鹊遍体生寒,秦伯谦却似等不及了一般。
他叹了口气,随即缓缓行至喜鹊身前,自她手中接下匕首。
喜鹊仰头看着他,眼底蓄满泪水,她抖着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噗——”
利器入肉,喜鹊瞧见自己的血喷在他的锦袍之上,而她喉间残破如风箱。
秦伯谦的手掌置于她额头,随即重重一推,喜鹊绵软着身子倒在血泊之中,她浑身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视线渐渐模糊......
秦伯谦随手将匕首丢下,染着血的五指张开,往衣袖上一擦,他看着房中两具尸首,眼中泛着奇异的光彩。
不多时,两名随从匆匆上前,瞧见眼前景象,亦是一惊。
秦伯谦面上一丝惧色也无,言语似解释,又似敲打:“这丫头运道不好,撞见了本世子的秘密,势必不能留她小命。”
二名随从对视一眼,皆慌张地低下头。
胸腹处被溅上的血污缓缓凉透,身上衣裳脏了,秦伯谦几下除了衣袍,又自衣柜上取下一身换上,淡声吩咐:“该如何处置,不用本世子多说了吧?”
“是,属下这就将这儿收拾干净!”
秦伯谦走出房门,院墙上摆了几只水缸,本是以备走水用的。
他缓步上前,将手伸进去,拘了捧水净了面后,又将手指一根一根搓洗干净。
做完这些,他双手撑在水缸沿,看着水面缓缓平静,直至自己的面容清晰倒映在其中。
他面上泛起一丝笑意,瞧见倒影也笑起来。
......
裴府。
许鸣玉缓步行至马厩,远远便见谢珩挽着衣袖,正拿着把大刷子,正刷洗着马匹。
她走上前,拿起一把干净的草料,放在马儿面前:“这些日子随我奔波,你也辛苦了。”
谢珩瞧见她来,想起昨夜之事,自己便先理亏了。
马儿冲着许鸣玉打了个响鼻,却拒绝吃她手中的草料,许鸣玉眨了眨眼,有些疑惑。
谢珩好心开口:“这马认人,不认识的人给它喂食,它定然是不会吃的。”
“倒是个烈性的。”许鸣玉闻言,便也作罢,只抬手拍干净手掌上的灰尘:“谢大人,那份名单,裴大人可曾转交予你?”
自然没有,只与他知会了一声,但谢珩不敢如实回答。
他道:“小娘子放心,属下已安排人去探访了,想来两三日便能有结果。”
许鸣玉一瞬不瞬地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便垂下眼:“那就好。”
“您怀疑,这些女子都凶多吉少了?”
“嗯。”许鸣玉面上浮现许多可惜之色:“那是最坏的结果,但愿是我多想了。”
谢珩不知该如何开口,只一下一下刷洗着马匹。
许鸣玉抬眼,看着东方初初升起的旭日,似喟似叹:“何如朝阳自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