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赵昀并不记得京城中有唤作“云枝”的小娘子,他抬眸,目光扫过正走下马车的许鸣玉。
这张脸,为何有些眼熟?
他的目光不由有些锐利。
许鸣玉下了马车,眼见避不开,索性大方地先朝着二人一礼,发髻上那只步摇垂落在她饱满的脸颊旁,上头的珍珠映照着天光,悄然晃了赵昀的眼。
入城那日的记忆骤然涌进他脑海之中。
他记得这支步摇,曾簪在裴闻铮身后那名神秘女子的发髻上!
赵昀眉眼舒展,他沉声开口:“不必多礼。”
赵嘉月见到许鸣玉极为高兴,当即便拉着她向赵昀介绍:“兄长应当不认识云枝,她是大理寺卿裴大人的妹妹。幼时身子不好,便一直寄养在锦州,不久前才被接回了京城。”
“原是裴小娘子。”赵昀弯唇一笑:“嘉月性子野,倒是鲜有女子能与她结为知交好友。”
他这番话,明面上是在贬低赵嘉月,实为试探许鸣玉存的心思是否纯粹。
倘若她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那心中定也是瞧不上赵嘉月的。
赵昀负手站着,目光淡淡地落在许鸣玉身上。
“哪有做人兄长的,这般说自己妹妹的。”赵嘉月面上不满,她瘪了瘪嘴:“云枝说过,女子应有万般活法,我亦可学武周与木兰!”
赵昀闻言,心中倒是有些诧异,一内宅女子,能说出这番话已是难得,他对许鸣玉自然是高看了几分。
许鸣玉微微一笑:“在我眼中,郡主性子洒脱,重情重义,胆魄亦是不输男儿分毫,若是可以,我也想亲眼瞧瞧她于战马之上的飒爽英姿。”
这番话,直叫赵嘉月面上一热,她有些扭捏地低下头:“好端端的,说这些怪叫人羞赧的。”
赵昀径直望着许鸣玉,只见她眼底坦荡,澄澈一片,这才放下心来。
眼见时候不早,他又与赵嘉月说了几句话,随后便领着随从离去。
赵嘉月见他走远,这才看着许鸣玉,笑道:“你来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
许鸣玉打量着她身上的劲装,真心实意地开口:“郡主这样打扮……”
“怎么样?”赵嘉月抬起手,在她面前转了一圈。
“好看!”
“你惯会哄我。”赵嘉月低头看着身上有些陈旧的衣袍:“这身旧衣裳如何比得上绫罗?”
“绫罗虽好,但只能妆点娇花,可大树不必装饰,因为她本身便已足够挺拔青翠。”
“云枝,你这张嘴究竟是怎么长的,每句话都能说到我心坎儿上!”赵嘉月神情动容:“对了,你今日来寻我,所为何事?”
许鸣玉抬眼看向她身后,只见忠勇侯府的门房正站在不远处,这儿显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郡主,不如借一步说话?”
赵嘉月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眼中浮现些许了然之色:“我有个好去处,你随我来!”
……
马车停在一间狭小的屋舍前,赵嘉月先跃下马车,打量着檐下看不清字的匾额许久。
待许鸣玉站在她身侧,她扬起笑:“就是这儿了。”
“这是何处?”许鸣玉嗅了嗅鼻子,她闻见空气中隐约飘来的一丝甜意。
赵嘉月也不解释,只拉着她走进去。
这似乎是座寻常食铺,地方不大。
有一名身穿粗布衣裳的老妪闻得动静,拂开帘子,迎出来。
赵嘉月朝着老妪一抬手,招呼道:“大娘,来五碗桂花汤圆。”
老妪见到她,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娘子,您又来照顾我的生意了。”
铺子中的桌案称不上干净,赵嘉月面上毫无嫌弃之色,随意寻了张桌案,拉着许鸣玉坐下,又招呼吴谋几人也坐。
这才笑答:“多日不吃大娘做的汤圆,我这五脏庙便闹脾气。”
老妪被她哄得高兴,忙道:“您几位先歇着,我这就去准备。”
老妪说罢,便猫着腰又钻去了后厨。
赵嘉月这才看向许鸣玉:“你别看这铺子小,大娘做汤圆的手艺当真没得挑,里头的芝麻馅儿又香又甜。尤其在这寒冷的冬天,吃上一碗热乎的,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那我定要好好尝尝。”许鸣玉从木筒中取出木勺,又取来清水仔细冲洗,随后才分给众人。
赵嘉月自她手中接过木勺:“你今日来寻我,究竟所为何事?”
许鸣玉开门见山:“郡主可知您府中的妾室琳琅,如今身在何处?”
赵嘉月闻言,先是沉默了片刻。许鸣玉也不追问,只静静坐在她身侧,等着她开口。
察觉众人的目光,赵嘉月抬起头:“此前,秦伯谦与我说已将人遣离了侯府,但我并未问及她的去向。”
“您以为,世子爷此言可信吗?”
“我本未曾深思,但今日我与兄长提及琳琅,秦伯谦的神色便不大对劲。”赵嘉月回忆起方才的情景,心下陡然一沉:“我与兄长也问及琳琅的行踪,秦伯谦面上惊惧难掩。倘若琳琅还活着,当真被他遣出了府,依照他的性子,他定然会理直气壮地反驳。”
“他方才那样的反应……”赵嘉月拧紧眉,视线缓缓抬起:“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此言一出,众人心下均是结结实实地一颤。
春樱胆儿小些,此刻更是寒毛直竖,她手掌不断摩挲着臂膀:“琳琅不会遭遇了什么不测吧?”
赵嘉月此刻是越想越心惊:“琳琅若是遭遇了不测,那被秦伯谦遣散,失去了行踪的女子,还有数名。”
这句话,顿时如同一道在众人心头聚拢的阴霾。
许鸣玉心下急跳,她整个人宛如置身冰窖:“难怪……”
“难怪什么?”赵嘉月追问。
“难怪那对老夫妇昨夜会遭人暗杀。”
“暗杀?”赵嘉月一拍桌案,猝然起身,她厉声道:“秦伯谦简直目无王法!”
“此事还未有定论,郡主稍安勿躁。”许鸣玉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坐下。
赵嘉月喘着粗气,眼中恨意纤毫毕现。
“世子爷遣散了多少人,您心中可有数?”许鸣玉倒了杯热水塞入她掌心。
“有。”赵嘉月深吸一口气:“云枝,那些女子也是可怜之人,堕于烟花柳巷,亦是出于无奈。倘若秦伯谦未曾撒谎,当真给了足够的钱财将人遣散,我绝不会多言。但倘若他当真做了禽兽不如之事,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届时,我也绝不会留情!”
“您有此准备便好。”许鸣玉转头,吩咐吴谋去马车上拿笔墨纸砚,随后又看向赵嘉月:“还请郡主将那些女子的名姓默下来。”
“好。”赵嘉月将热茶拢在掌心,她眼底仿佛燃着一团火一般。
“我兄长会设法保下琳琅父母的性命,但愿能尽快找到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