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鸣玉在一旁圈椅中落座,抚着腰间玉佩,答道:“说来也巧,兰县遭了灾后,兄长奉旨视察,路遇女儿典当这枚玉佩,这才叫我兄妹二人得以相认。”
裴献自然也瞧见了她腰间玉佩,心下不免有些唏嘘。尤记得裴云枝六岁生辰时,年仅十一岁的裴闻铮不知从哪儿寻了块玉料,废寝忘食地琢磨了许久,随后将之作为生辰礼赠予了妹妹。
这一晃,已是十二载岁月。
柳婉容见裴献神情算不上好,手缓缓落在他肩上,口中轻声细语:“云枝平安回来了,这是好事,老爷无需再为此伤怀。”
裴献如同大梦初醒一般,他重重颔首:“婉容说得是,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他看向许鸣玉,和蔼道:“为父今日得了些鲜鱼,已吩咐厨房去做全鱼宴了,晚上咱们一家人一道用顿团圆饭!”
“好。”许鸣玉挽起数分笑意,瞧着十分乖巧。
柳婉容却犯了难,她低声道:“方才妾身已遣人去请虚怀一道来用晚膳,庆贺咱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但他今晚似乎不得空……”
“一餐饭能耽误他多少功夫?”裴献面上神情不悦:“团圆饭,他竟然还推三阻四的,当真是丝毫不将我放在眼里!”
许鸣玉本在低头饮茶,闻言温声道:“父亲母亲,兄长如今官至大理寺卿,公务本就繁忙,加上视察兰县的卷宗尚未整理妥当,他抽不开身也实属正常。这一路,女儿日日与他同行,他是寡言了些,但心仍是向着咱们自家人的。”
裴献不料竟能听得这一番话,他心中怒气悄然而逝。
许鸣玉察觉柳婉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片刻,等她抬眼回视之时,视线已然移开。
倒是未能瞧出她眼神中的深意。
“时候不早,”裴献看了看天色,随即站起身,提步往外走:“咱们一道去同晚膳吧。”
想起什么,他四下环视了下,眉心一皱:“云霄人在何处?”
“在书房温书呢,”柳婉容上前搀扶裴献:“云霄一十又四,但仍无功名在身,心下惭愧得很,这阵子正卯足劲儿地读书,盼着下月院试中个秀才才好。”
“云霄也知道上进了,”裴献不住称赞:“好啊!”
裴献与柳婉容走在前面,二人交谈并未避着许鸣玉,自是叫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许鸣玉暗暗勾起嘴角,倘若她记得不错,裴闻铮对同父异母的胞弟,并无好感。
只因他被裴献夫妇宠坏了,整日只知玩乐,对待功课并不算用功,否则也不会至今连个秀才都未曾考中了。
春樱看着她面上泛起的笑意,一时有些莫名。
裴献几人来到膳厅之时,天色方才黑透,但堂中点了烛,此刻倒是十分明亮。
裴云霄已在一旁候着,见着来人,忙上前见礼。
裴献拍了拍他的肩膀,和颜悦色道:“坐吧,云枝也坐。”
几人落座,堂中气氛融洽。
许鸣玉接过柳婉容递来的一碗汤,倒了谢,不经意抬眼,只见一道身影被檐下灯火清晰地映在窗扉上。
他闲庭信步一般不疾不徐。
裴闻铮?
许鸣玉握着瓷勺的动作一顿。
下一刻,果然见到裴闻铮提袍迈过门槛,向此处走来。
裴献也有些怔愣:“虚怀?”
裴闻铮略一颔首,神情极淡:“父亲,母亲。”
“你眼下得空了?”裴献忙吩咐仆从加了副碗筷,面上泛起些欣喜:“虚怀来了,那咱们这一家人才算来齐,这一顿才称得上是团圆饭!”
裴闻铮并未接话,只屈身在许鸣玉身旁坐下。
柳婉容又端起一只碗,盛了些热汤递给裴闻铮:“虚怀,这鱼是你父亲得来的,可新鲜得很,你也尝尝。”
裴闻铮并未看向柳婉容,也未曾伸手接她手中的碗,只接过仆从递来的帕子,自顾自地擦手。
眼见柳婉容面上挂不住,许鸣玉站起身,接过她手中的汤碗放在裴闻铮手边:“我刚刚尝了一口这汤,咱们府中厨娘的手艺当真不错,兄长你尝尝。”
兄长?
裴闻铮暗暗挑了挑眉,他放下手帕,看向许鸣玉,温声道:“多谢。”
柳婉容重新挽起笑意:“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裴闻铮执着只瓷勺在手,轻轻搅了搅碗中的汤,佯装无意道:“父亲,云枝被寻回一事,你有何打算?”
“什么打算?”
裴闻铮松了勺子,勺子触及汤碗,发出清脆一声响,声音不高但又颇有威严:“裴府如今在京中,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云枝流落在外十余年,如今又被寻回之事倘若传出去,怕是对她名声有碍。”
裴献赞同道:“还是虚怀思虑周全。为父欲对外宣称,云枝此前身子不好,这些年养在锦州老家,深闺之中。如今大好了才接回京城,与我们一家团聚,不知你意下如何?”
“父亲心下有成算便好。”
他丢下这句话后,便安静地用饭,也不知怎么的,席间气氛顿时便冷淡了下来。
许鸣玉不用被众人盘问,自然乐得轻松,也隐隐猜到了他的来意。
一顿饭很快便用完,裴闻铮又丢下一句“公务未竟”,便率先离席。
“兄长,”许鸣玉站起身:“我与你一道走吧。”
裴闻铮站在门口,回身看来:“好。”
膳厅中的人一下便散了个干净,仆从上前来将饭菜撤下,又呈上漱口的清茶。
柳婉容伺候裴献仔细漱了口,眉心缓缓拧紧,裴献瞧见,不由疑惑道:“何事愁眉不展?”
柳婉容执着帕子,替他擦干嘴边湿润:“老爷,此前妾身满腔都是寻回云枝的欢喜,倒是忘了一件事。”
“何事?”
“云枝已满十八岁,旁人家的小娘子在这个年纪都出阁了,但她如今尚未有一门好亲事。”
裴献闻言,看向柳婉容,神情中满是不赞同:“云枝才被寻回,你瞧她那瘦弱的模样,此前定然也是吃了许多苦的。咱们何不将她多留些时日,也好弥补弥补我二人心中的愧疚与亏欠。”
“老爷,定亲之事极为繁琐,要三媒六聘、三书六礼,这些礼节也需一年半载才能完成,”柳婉容替裴献捏着肩,循循善诱:“但她这年岁若是再大一些,怕是便不好许人家了。”
裴献细细思索一番,觉得她这番话也并非没有道理:“那夫人是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