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神情称得上是和煦的刘重谦,此刻如同凶煞一般朝着许鸣玉大步而来。
许鸣玉后退几步,半边身子已在雨中。
刘重谦手指一抬,众随从立即将她团团围住,桐油味扑面而来,令她几欲作呕。
来传令之人见此变故,已然目瞪口呆。
丁海上前,将人搀扶起,侧过身子挡住他的视线,温声道:“咱们大人管教不明事理的子侄,稍后会去拜见褚大人的,你还请先行一步,替我家大人告个假。”
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塞入那人手中,丁海继续道:“下这么大的雨,还劳你走这一趟,真是辛苦了。这银子你拿着沽酒喝。”
那人闻言,虽觉有异但也不敢置喙,千恩万谢后爬上马背,又在急风骤雨里回县衙去了。
丁海见他离开,面上笑意敛尽,他折身走进院中。
许鸣玉看着刘重谦:“叔父,你这是做什么?”
刘重谦叹了口气:“鸣玉啊,方才那人的话,你听见了吧?”
许鸣玉牢牢盯着他,并未回答。
“何故这样看着我?”刘重谦走近些,瞧见她眼中恨意根本不加掩饰:“你早便猜到了?”
“你指的,是什么?”
“鸣玉啊,我也算看着你长大,本当真打算要将你放出兰县的。要怪就怪你父亲不识相,竟选在今日从泥沙下滚出来,这不是逼着我要你的命吗?”刘重谦抬起手,丁海将怀中匕首递过去。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宽大的衣袖下,许鸣玉的手已紧握成拳。
刘重谦看着匕首上显现的寒芒,厉声道:“你明不明白已经不重要了,我知道你绝不会放弃查你父亲的案子。原本你父亲的踪迹全无,你再如何聪慧,也无济于事,我也不想杀你惹人耳目。但如今你父亲的尸身现世,那么我便不能留你这道变数存在世间了。你莫要怪叔父心狠,叔父只是不愿拿余生、拿全家性命去赌罢了!”
许鸣玉看着他高高举起匕首,狰狞着面容就向自己的胸膛刺来,她厉声喝道:“杀了我,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桃叶娑娑,狂风不止。
许鸣玉的一缕长发被风扬起,沾染了雨水后又垂落,紧紧贴在脊背之上。
刘重谦闻言,收势不住,只得偏了手,一刀落了空,他神情有些怪异:“你说什么?”
“我说,杀了我,你只会死得更快!”许鸣玉竭力忍住心中的战栗,笑容恶劣:“不信,你大可一试!”
刘重谦不信,他嗤笑一声:“我今日竟被你这黄毛丫头的气势所摄,真是笑话!”
“你可知,我是从何时开始疑心于你的,刘重谦?”许鸣玉凑近些,眼中不知是兴奋还是轻视,都叫他觉得愤怒。
但同时也让他起了不服输的心思。
“从何时开始的,这重要吗?”刘重谦盯着她,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于我而言不重要,但于你而言,”许鸣玉挑衅地看着他:“你难道不想死得明白些?”
“巧舌如簧!”
丁海上前一步:“大人,她分明是在拖延时间,您万不可听她胡言。”
“你倒是忠心。”许鸣玉反唇相讥:“怎么,想让你家大人早入黄泉?”
“你——”
许鸣玉看向刘重谦:“当真不想知道?”
“是在何时?”刘重谦紧握着匕首,面上肌肉已然绷紧。
“还记得,你亲手给我誊抄的案卷吗?”
刘重谦有些意外,片刻后他拧紧眉:“竟这么早?”
“刘重谦,你也不仔细些,凭你的才学与能耐,怎配用惜今朝这样贵重的墨啊?”
刘重谦闻言,牙关已然咬紧,一字一句似从中挤出来的一般:“你再说一遍?”
“你不配用这样贵重的墨,同样,如你这般卑劣小人,也不配被我父亲引为知己!”
刘重谦紧紧闭了闭眼,扬唇笑起来,声音逐渐癫狂。
待他笑够了,才看向许鸣玉,他摊开双手:“说够了吗?你拖延了这么久,可并未有人来救你!”
“我不需要别人来救。”
“真是嘴硬。”刘重谦抬起左手,用衣袖擦拭匕首上沾上的雨水,淡声吩咐:“押住她!”
有随从上前,一左一右扣住许鸣玉的肩膀,将她摁住双膝跪地。
许鸣玉奋力挣扎,但力量相差悬殊,她挣脱不出桎梏,只冷眼看着刘重谦逼近。
“啪”的一声,一记巴掌重重落下,许鸣玉霎时便被打偏了脑袋。
刘重谦甩去掌心的麻,微微俯下身子,握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你这么聪明,可曾料到今天?”
许鸣玉将口中血沫啐在他面上:“自然!”
她笑起来,双眼猩红似一只凶兽:“否则,我怎会让春樱他们先行出城去?”
刘重谦一愣。
“春樱手中有我的手信,倘若一个月后等不到我现身,这封手信便会公诸于世!”许鸣玉喘着粗气:“你猜我在里面写了什么?是谢你之言,亦或是杀你之词?”
刘重谦闻言,始觉棘手。
半晌后,他松开手,吩咐丁海:“将她关去私牢,待我审过后再处置!”
“是!”
那两名随从反剪着许鸣玉的手,强迫她站起身来,不顾她脚上的伤,推搡着她往外走。
大雨倾泻而下,许鸣玉几乎瞬间便湿透了。
但不知为何,她觉得痛快。
她厉声道:“刘重谦,你最好现在便杀了我,倘若我日后能活着走出兰县,势必要你偿命!”
一道闪电劈下,她形如自地狱来的厉鬼,刘重谦心头一跳。
……
褚济源在县衙等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等到刘重谦现身。
见到来人,矮胖的身子迎上去:“重谦兄,你怎么才来?”
刘重谦换了身衣裳,他捏了捏突突跳着的额角:“对不住褚大人,家中有事耽搁了时辰。”
褚济源见他到来,心跳渐缓:“你可听说坝上的事了?”
“已是听说了,此人身份现下可能确认?”
“还能有谁?”褚济源愁容满面:“当时数十名百工都瞧见了,此人如今已面目全非,但他身上有个物件,赫然便是那只婴儿拳头大小的金银丝结条茶笼子!”
刘重谦袖中的手骤然握紧。
褚济源看着他的神情,叹了口气:“此人应是许怀山无疑了,重谦兄,你节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