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从布兜里掏出一个果子,拿在手中把玩:“许小娘子本也是想走的,人都在马车中了,不曾想刘重谦策马赶来,不得已这才留了下来。”
裴闻铮睨他一眼:“你不过远远瞧见,便知她不得已?”
“那大人以为她为何不走?”
“愚蠢。”裴闻铮淡淡道:“总有蚍蜉妄图撼动大树。”
“不试过,怎能知晓自己便是蚍蜉,而非大象?”谢珩低头在布兜里翻找着,企图从中寻得一个最完美的果子。
“做人,当有自知之明,倘若一味的自视甚高,日后定然要吃亏。”
“自然,可那大树若是中空的、腐朽的,那或许以蚍蜉之力,也能撼动。大人,循规蹈矩久了,您就没有想要离经叛道的时候?”
裴闻铮握着书卷,闻言有片刻出神,随后他什么都没说,又沉入了书中去。
整间屋子里只闻得谢珩挑捡果子的动静。
久到谢珩都忘记了自己方才问了他什么,裴闻铮才开口:“不敢有。”
……
许鸣玉僵着身子,直到察觉身后那道令人脊背发寒的目光消失不见,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随后她越走越快,后来干脆提着裙摆,不顾脚踝处的刺痛,飞快地跑了起来,直到别院的大门出现在眼前,她才缓下脚步。
提着一口气推开门,闪身而入后迅速掩上、插上门闩几乎一气呵成。
将喧嚣搁在门外,许鸣玉脱了力,她提着一条腿走到石桌旁坐下,心跳剧烈。
指尖紧紧陷入拳心。
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她知道如今群狼环伺,生机渺茫。
但饶是如此,她也想在这绝境中,搏出一条生路来,寻到父亲,将他带回家。
无论生死。
日暮很快降临,许鸣玉在院中坐了许久,抬眼时便见头顶桃叶娑娑。
此刻分明仍是夏日,但她却察觉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站起身,月光将她的身影拉的老长,连带着身后那棵桃树。
树影巨大,风吹叶动,宛如一只巨大的、可怖的猛兽伏伺在黑暗中。
许鸣玉转过头,只见院墙高竖,如同困兽。
但那又如何?
她毫不犹豫去到厨房,从案板下抽出那把剔骨长刀拎在手中,随即转身回了卧房。
将长刀放在枕头下之后,许鸣玉稍觉心安。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在父亲的教导下,这双手会写字、会下棋,偶尔兴致来了,也会拨弄琴弦。
但如今,倘若有人来犯,她也要用这双手……
杀人了!
……
戌时末,兰县城门处,一架马车缓缓停下,城门上的守卫瞧见,高声道:“城下何人?”
辕座上,那名男子抬了抬斗笠:“我乃裴大人的亲信,还不快快放行?”
守卫闻言,忙走下城楼,不多时,一队守卫举着火把从城门内快步走出来。
行至马车前,为首的守卫开口:“阁下声称是裴大人的亲信,可有凭据?”
那男子摘下腰牌,扔去守卫怀中:“倘若不够,我这儿还有路引文书可供查验。”
守卫将信将疑地拿起腰牌,对着火把细瞧,确认是大理寺的腰牌,忙抱拳道:“小人眼拙。”
那男子轻笑了声:“尔等也是按制办事,如何,可能放行?”
“能是能。”那守卫看着他身后的马车支支吾吾。
那男子见状,便跃下车来,大方地将车帘打开:“兰县遭了灾,饭菜中不见荤腥也是情有可原,但裴大人身子文弱,尔等这些粗人受得,他可受不得。”
借着火把的光,众人瞧见马车里头分明是一整扇宰好的猪。
男子瞧清众人眼中的惊愕,笑道:“大人吃不了多少,但他特意吩咐我多买一些,明日给各位官差们补一补身子。”
众人已数月不见荤腥,此刻听闻皆难耐地吞了吞口水。
“如此,可能放行了?”男子松开手,车帘垂落。
“能,自然能,耽误大人好些时辰,小人知错。”那守卫挥了挥手,身后众人退开些,容马车经过。
月黑风高,一路畅通无阻。马车拐过街角,朝着与官驿相反的方向行去。
谢珩此刻早已在一处宅院门口等着,见着来人,忙走下台阶相迎:“含章,总算将你盼回来了!”
宋含章跃下辕座,看向门内:“大人在里面?”
“不错,”谢珩低声道:“大人已等候多时了。”
“搭把手。”宋含章将马儿拴住,随即攀上辕座,先将那扇猪扛下来。
谢珩有些惊讶:“这是……”
“人在里头呢。”宋含章面上沾上些猪血,他毫不在意地抬手擦干净。
谢珩闻言,忙登上辕座,拂开车帘之时,只见一名女子被得如同粽子一般,口中还塞着一团厚厚的布条。
她双眼紧闭着,一动不动,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又是泥污又是血污,狼狈得很。
谢珩看向身后:“你这是将人劫回来了?”
“还能如何?”宋含章单手撑在车厢上:“她可警惕得很。”
“你给她用药了?”
宋含章将一个药瓶丢过去:“入城之前用了些迷药,否则盘查之时岂不是会露馅?这是解药,放在她鼻下,让她嗅两口就能醒了。”
谢珩照做,簪莺悠悠转醒。
瞧见身前站着两名男子的瞬间,她怒目而视,并奋力挣扎。
谢珩见状,忙道:“簪莺姑娘,你先别激动,我们是好人!”
此言一出,簪莺挣扎的动作更大。
宋含章站在马车外,冷眼旁观着,见谢珩难得语塞,他挑眉而笑。
谢珩不知如何才好,整个人手忙脚乱,突然灵光一闪,他扬声道:“你可认识许小娘子?”
簪莺闻言,挣扎的动作一顿,英气的眼中顿时落了些疑惑之色。
谢珩干笑一声:“你若能安静些,我便将你口中的布条拿下来,稍后也会给你松绑,好饭好菜伺候着。”
簪莺直直看着他。
“你心中有惑,稍后也可以问,我们定然知无不言,你若是同意,不如点个头叫我知晓。”谢珩循循善诱。
片刻后,簪莺缓缓点了点头。
谢珩拿下她口中的布团,簪莺难受地动了动早已酸软的腮帮子。
谢珩掏出匕首,飞快割断她身上的麻绳。
簪莺坐起身来,警惕地看着眼前人:“你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