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眉把玩马鞭的动作一顿,他略略偏头,低声道:“大人,可要属下寻个百姓来问一问?”
“不必,”裴闻铮放下车帘,声音自马车中传来,显得有些闷:“找个偏僻之处放我下来。”
“是。”
马车调了个头儿,往来的方向驶去,马蹄与车轮碾过烂泥,溅起些泥点子。而此刻施粥的棚子处人声鼎沸,并无人注意到裴闻铮与谢珩二人。
除了许鸣玉。
她未曾瞧见马车中的男子,只见驾车之人高高束起的发辫以及一闪而过的侧脸。
“这似乎……”她望着裴闻铮马车拐过街角,心中暗道:“是那位钦差大人的随从。”
“小娘子,您在看什么?”春樱伸长脖子顺着许鸣玉的视线瞧过去,随即一脸疑惑。
“没什么。”许鸣玉转过面庞:“是无关紧要之人。”
吴谋看着粥棚下拥挤的流民,叹了口气:“流年不利,最苦的便是百姓了。”
吴勇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粥一时半会儿也施不完,咱们换条道去刘府吧。”
吴谋思索片刻,随即扯起缰绳:“有一条小道儿,路虽难走了些,但是应当是能缩减些时辰的。”
他转头,笑出几颗牙:“小娘子,您扶好。”
许鸣玉温和一笑,随即放下车帘,只端坐在马车中。
……
逼仄的小道上,马车碾过石粒,顿挫明显。
驾车的谢珩面上一阵尴尬,刚想开口,前方道上突然窜出一队人马,十余名男子骑着高头大马,将小道的尽头挡得严严实实。
谢珩见状神情微变,随即勒停马车,手悄悄握住一侧长剑。
裴闻铮稳住身形,语气极淡:“发生何事了?”
谢珩偏过头:“大人,有一队人马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谢珩看着那队人马,眼神锐利,手中长剑已蓄势待发:“你们是何人?”
话音落下,两侧院墙隐有回响,马儿躁动地踱着步。
就在此时,那队人马左右分散,让出一个口子来,一名大腹便便的男子骑着马儿走近,抱拳笑道:“裴大人恕罪,是下官急着见您。”
裴闻铮闻得动静,抬起一根手指,缓缓拂开车帘。
褚济源这才瞧见这位钦差大人的相貌,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庞上,眉眼清冷,鼻梁高挺。他就这样淡淡地瞧着自己,什么话都未曾说,便已压迫感十足。
“当真是姿容如玉啊。”褚济源暗道:“不愧为永历七年的探花郎。”
褚济源敛却笑意,艰难地从马背上下来,躬身行礼:“下官褚济源见过裴大人。”
裴闻铮闻言,并不叫起:“褚大人是如何知晓本官在这儿的?”
褚济源将脑袋埋得更低了些:“下官方才去官驿,本请您过府衙一叙,不曾想却扑了个空,还是驿官告知您一早便出了门去,下官不死心这才来这儿转转,碰碰运气。”
“褚大人倒是来得巧,”谢珩嗤笑一声:“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派了人时刻注意着大人的行踪呢。”
“大人说笑,您便是借下官一百个胆子,下官也不敢派人跟着您啊!”褚济源干笑一声:“能在此遇见,当真是下官运气好。”
“哦?”裴闻铮盯着褚济源:“那倒是真巧。”
“是是是,”褚济源叠声而道:“裴大人这是要去往何处,下官陪同您一道啊?”
裴闻铮收回手,车帘落下:“本官认床,乍然换了环境便睡不着,这才出来走走,并无目的。”
谢珩闻言,面上顿时染上些笑意。
“原来如此。”褚济源艰难地直起身子:“是下官考虑不周。”
“褚大人这是有要事要向裴大人禀报?”谢珩拾起马鞭:“兰县如今事务繁忙,裴大人又非不体恤尔等,你大可遣人来告知一声,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那如何使得?”褚济源上前几步,急切道:“裴大人此次来我兰县,是为兰县百姓而来,下官既身为县令,怎好如此敷衍相待?”
“既有要事,便回县衙一叙。”裴闻铮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站在此处情真意切,并无用处。”
褚济源闻言,面上顿时浮现尴尬之色,他点头哈腰:“裴大人说得是。”
说完,他再不敢耽搁,矮胖的身子艰难攀上马背,随即调转马头:“裴大人,请。”
马车中再无声响,谢珩一挥马鞭,马车疾行上前。驶出一段路,见褚济源等人远远跟在身后,便侧过脑袋,低声道:“大人何时有了认床的毛病?”
“方才。”裴闻铮答得极为坦然,谢珩顿时失笑。
“再笑,给我滚下车去。”
“属下不敢。”
“今日这一路,可曾察觉什么异常?”
谢珩闻言,立即收起笑意,正色道:“属下这一路小心得很,未曾察觉有人跟踪。可兰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咱们方才出门不到半个时辰,便被褚济源找到,似乎也太巧合了些。”
裴闻铮闻言,指尖不经意地互捻了几下,随即道:“暂莫多想,见机行事即可。”
“是。”谢珩应下,闻得身后马蹄声渐近,便闭了嘴,只专心地赶着车。
马车一摇一晃,裴闻铮瞧着眼前深色的车帘,缓缓闭上双眼。有细碎的阳光不经意跃进来,洒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片刻后车厢中又归于黑暗。
……
刘府门前,一辆马车缓缓停下。管家崔叔闻得动静,从大门外探出头来,瞧见来人,慌忙走下台阶相迎。
“奴才见过许小娘子。”
许鸣玉方走下马车,见状忙道:“崔叔不必多礼。”
“老爷得了您的书信后,是日日盼着您来。”老管家笑得慈祥:“这一路舟车劳顿,着实辛苦,小娘子快随奴才去花厅稍事休息。”
许鸣玉温声应下,随即跟着他往府中走去:“崔叔,重谦叔可在府中?”
“老爷现下在县衙,您大约不知道,昨日钦差大人已到兰县,老爷与新上任的县令正忙着招待呢。”
“是我来得不巧。”许鸣玉走过廊庑:“不过,这位钦差大人是为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