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裴闻铮在场,这顿饭吃得自然称不上其乐融融。
一旁的姜佩将一切尽收眼底,待散了席,她遣仆从前来收拾碗筷并呈上热茶,随即笑看着曾山敬:“行俭,你不是说前几日得了幅名家墨宝,想趁此机会,让彦直开开眼的?”
曾山敬捧着茶盏正抿了口清茶,闻言心中已是了然,他放下茶盏站起身:“年事渐高,这记性也不如从前,亏得夫人提醒。”
随即看向身后正低头饮茶的二人,眼中堆着笑:“彦直,虚怀,你二人在此稍坐片刻,我去书房将那幅笔墨取来,给你二人鉴赏一番。”
说完,也不待二人应声,便急不可耐地转身离去,仿佛书房中当真收藏了什么稀奇的名家墨宝。
姜佩见他匆匆离开,心下颇有些忍俊不禁,但当着裴闻铮与周湛的面,又不好多言,只抚了抚鬓发:“独有清茶,却无可口糕点相佐,当真可惜。灶上蒸着的山楂糕,素有消食之效,你们且坐着,我去端来。”
裴闻铮与周湛二人何等人精,怎会瞧不出曾山敬夫妇二人是在为他们制造叙旧的机会?故而闻言也不曾戳破,只不约而同地颔首道谢。
姜佩转身走出门去,眼一抬,便见拐角处曾山敬正等在那儿,面上颇有些愁眉不展,她先是掩唇一笑,随即快步走近,明知故问道:“行俭,你在此处作甚?”
曾山敬瞧见她眼中满是促狭之色,没好气地抬手点了点她的面颊:“我书房中除了书籍,便是奏折,何来藏品?现如今,我从何处寻副名家墨宝,来糊弄里头那两只小狐狸?”
姜佩轻笑出声,见曾山敬无可奈何的模样,她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放心吧,我自有应对之策,必不会叫你露馅儿的。”
膳厅中,裴闻铮与周湛邻座而坐,中间不过一臂之距。二人低头饮着茶水,一句寒暄也无,一派寂静中,唯有刮去茶汤上的浮沫之时,隐隐传来茶盏与杯盖的相触之声。
夜间的风拂来之时稍带着些凉意,落地灯罩下的烛火倒是十分安稳。
裴闻铮理了理衣袖,想起方才挖苦周湛之时,他分明满心不忿,却不知怎的,并未反唇相讥,眸中不免落了丝笑意。
将茶盏搁在桌案上,裴闻铮并未看向周湛,只温声开口:“我当真不知你今日也会来此。”
“裴大人此言,”周湛视线仍旧落在清澈见底的茶汤之上:“倒似是不愿与我共处的意思。”
“我并无此意。”裴闻铮也不与他绕弯子,径直道:“只是我未曾想到有朝一日,你我还能平心静气地推杯换盏,同桌而食。”
“若非曾相公设宴,你我此生大约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是啊,当真难得。”
周湛听他喟叹一声,心下怒火便如春风吹又生的野草,他很想问问裴闻铮在因何事惋惜?致使他二人割席之人,分明便是裴闻铮自己,他又为何惋惜?
心下所有情绪皆灌注在周湛手中的杯盏上,他重重将其放下,随即寒着一张脸,不再开口。
裴闻铮见他喜怒皆形于色,不由一笑:“这么多年,你倒是一点没变。”
周湛冷哼一声:“裴大人此言,莫非是夸奖?”
“你以为是何意?”裴闻铮四两拨千斤,眼见周湛眼中畜起怒意,他撇开视线,话题转换得颇令人有些猝不及防:“忠勇侯世子,你可曾想到法子提审?”
周湛定定瞧了他许久,一口气沉沉呼出许久,这才板着脸开口:“官家不曾松口。”
“官家不松口,刑部便不审了?”裴闻铮扫了周湛一眼:“你何时如此胆小怕事了?”
周湛皮笑肉不笑:“看来裴大人有法子能解我刑部燃眉之急?”
裴闻铮的指尖轻握着杯盏,余温传来,他抬起眼,神情颇为郑重:“那倒是......没有。”
周湛闻言,冷声一笑,随后再不欲与他多言。
裴闻铮将他的反应瞧在眼里,也不出言辩解,面上笑意促狭又无奈。
......
忠勇侯府。
赵嘉月僵着身子站在桌案旁,指甲几乎尽数陷入掌心的皮肉里。
春华肿着两只核桃般的眼,上前搀扶住她,哑着嗓子出声安慰:“夫人,世子爷说得未必便是真的。您想啊,世子爷素来纨绔,此前犯错又被侯爷禁足了一月有余,期间从未出过府,如何知晓朝堂之事?”
“父亲与兄长戍守边疆数载,只有大捷及年关之时,才会奉召回京。如今并无外敌来犯,既非大捷,又非年关,官家为何会急召兄长回京?”赵嘉月心下仓惶一片:“我觉得其中必有深意。”
可她久处深闺,自然不知朝堂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有些站不稳,紧握着的拳缓缓松开,较之寻常女子更为粗粝的掌心撑在桌面上借力,赵嘉月紧抿着唇:“眼下,得尽快寻个可靠之人,问上一问。”
“奴婢设法回一趟襄王府,遣人去打听打听!”春华急急道。
“侯爷怕是不会轻易让你我出府去,”赵嘉月摇了摇头:“便是准允我出府,定也会派人盯梢,绝不会让我们有机会与襄王府中人往来。”
“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我必须搞清楚,官家为何急召兄长回京,如此也好有所应对。”赵嘉月眼中一派凝重之色,她思忖许久,终无对策。
缓缓屈身落座,她觉得头顶愈发沉重,便轻声吩咐:“春华,你快替我将发髻拆了。”
“是。”春华得了吩咐,便放轻动作为她拆解发髻,卸了那只镶金嵌玉、水头极好的珠钗,小心放置在桌案上。
赵嘉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只珠钗上,想到什么,她眸色一动,也顾不得自己发髻半解,匆匆回身看向春华,吓得春华险些拽下她一绺长发来。
长发坠于一侧,赵嘉月一边粗鲁地除下簪钗,一边开口:“春华,快替我研墨,我要向一人下拜帖!”
春华忙不迭应下,随即寻来笔墨纸砚,又燃了几支灯烛,照得房中亮堂些。
她一边磨墨,一边看着赵嘉月落笔:“您这是打算向何人府上下拜帖?”
......
翌日,清晨。
许鸣玉穿戴整齐,正领着春樱欲前往膳厅用早膳,便见一名小厮捧着一只木匣走近。
小厮躬身行礼,随即双手呈上木匣:“小娘子,忠勇侯府有拜帖至。”
许鸣玉的视线落在那只上好的榉木匣上,神情颇有些意外:“忠勇侯府给我下了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