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鸣玉手中珠钗依旧抵着颈上肌肤,闻言,面上如释重负一般,她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黑衣人:“山长既应下我之所请,那我二人如今自然是友非敌,但你手下之人勇猛,倘若你反悔,我不过三名随从,真要打起来是双拳难敌四手,届时岂非为人鱼肉?”
天光已然大亮,佛殿中,光明透过破烂不堪的门窗缓缓涌进来,照亮许鸣玉脚下的青石板。
荣泰吹熄手中的火折子:“那小娘子意欲何为?”
“东西仍在京城之中,倘若山长今日领着这么多人一道进京,怕是惹眼,”许鸣玉肃着眉眼,言辞有理有据:“你只需留三五随从在侧,其余人尽可先行离开了。”
宋含章闻言,心下大定,她定然是听懂了方才情急之下,自己那句漏洞百出的话。
荣泰负手站在殿中,视线松松将许鸣玉笼住,一时并未应声。
许鸣玉见他不动,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片刻后又道:“想来我与山长初初达成一致,你定然也不曾全然信任于我,但我手无缚鸡之力,跑自然是跑不了的。”
“论起来,此事是我有求于你,为表诚意,我身旁可以不留仆从。如此,山长身边便是只有三五护卫,真对付我一个弱女子,也足够了。”
吴勇闻言,双眼倏尔睁大,他扬声劝阻:“不可啊,小娘子!”
“无碍的。”许鸣玉看向宋含章,温和一笑:“含章,你与吴家兄弟去城外寻个地方落脚,我将东西交给山长后,再来与你们汇合。”
荣泰见状,也并未阻拦,任由她细细吩咐。
宋含章拱手应下:“是,但郎君那儿……”
许鸣玉径直看着他:“放心,我省得。”
宋含章闻言,心中再无一丝不安,他拍了拍身侧吴勇的肩膀,见吴勇望来,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吴勇立即会意,但仍佯装不赞同一般,狠狠瞪了荣泰一眼。
荣泰身侧的黑衣人凑近荣泰:“大人,不可啊……”
荣泰冷冷扫视他一眼:“柳小娘子说得不错,这么多人一同入城,确实太过惹眼了些。”
黑衣人神情一僵,他躬着身子并未抬头。
荣泰回身看向黑衣人,随手指了几人出列:“你们几人,随我一同护送柳小娘子入京,其余人先稍事休息,分散入城,莫要引人注目才好。”
“是!”众人肃声应下。
许鸣玉隐隐松了口气,她松开抵着脖颈的珠钗:“我如今这副模样,怕是逃不过城门守卫的盘查,还请山长行个方便,容我换身衣裳,整理仪容。”
宋含章闻言,率先大步往外走,见旁人不动,没好气道:“我们小娘子要更衣,你们这些大男人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荣泰闻言,见许鸣玉头发散乱,浅色衣领上血迹斑斑,仪容确实不端,又见宋含章已率先走向门口,思及许鸣玉不过女子,没有护卫仆从在侧,自然翻不出什么浪来。
心下警惕消了几分,他抬了抬手,沉声吩咐道:“都先出去。”
黑衣人闻言,躬身应下,随即收剑入鞘,纷纷转身往门外走去。
见许鸣玉乖顺,荣泰这才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跟在众人身后往外走。
许鸣玉缓缓抬眼,眼中一丝余温也无,她看着众人的背影,无声数着:“三……”
破庙三面围墙之上不知何时已架着数十柄弓箭,箭在弦上。
“二……”
弓弦缓缓张开,渐如满月。
“一!”
“放箭!”不知何人一声令下,锋利的羽箭挟着凛冽的晨风,径直射向刚走出佛殿、面对此变故毫无准备的黑衣人!
羽箭悄然没入血肉,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
运气好些的,此刻已拔出长剑来抵挡三面射来的箭簇。
宋含章与吴勇反应极快,二人一把扯过吴谋,按着他的腰躲进一旁的廊柱后。
荣泰一条腿方迈出门槛,乍见变故横生,猝然抬眼望向不远处的院墙。
瞧清墙头上的人马,一口牙几要咬碎!
他当机立断地缩回腿,抬手将大门紧紧阂上。
佛殿中如今只剩下他与许鸣玉二人。
荣泰快步行至许鸣玉身侧,一把掐住她的脖颈,恨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喉间窒息感强烈,许鸣玉涨红着脸,嘶哑着嗓子:“荣泰,你如今……插翅难飞了!”
五指收得更紧,荣泰心中暴戾再难遮掩:“你竟敢骗我!”
许鸣玉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右手紧握着珠钗,趁其不备卯足力气,一把将珠钗刺进荣泰的肩膀。
荣泰吃痛,指骨顿时一松。
许鸣玉踉跄后退几步,她激烈地咳嗽着,空气大团大团涌进喉咙,良久后才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就在此时,外面动静渐渐消失,浓重的血腥味随着晨风飘进殿中来。
荣泰自知大事不好,此刻见许鸣玉安然站在不远处,恨不得生啖其肉。他一把拔出肩上的珠钗,接着上前一把拽过许鸣玉,将她扣在身前。
右手反握着珠钗紧紧抵着许鸣玉的脖颈,鲜血汩汩流下,瞬间便染红了衣襟。
与此同时,门扉被人大力踹开!
晨光随着来人扑进殿中,许鸣玉抬头望去,瞧见来人的面容,眉心几不可察地皱紧。
不是裴闻铮。
周湛冷眼瞧着躲在许鸣玉云鬓后的荣泰,嗤笑一声:“山长这是在做什么?”
荣泰见是他来,心知大势已去,但他仍不愿束手就擒,只咬着牙道:“周大人,别来无恙。”
许鸣玉心下了然,看来这位便是刑部侍郎周湛了。
可今日为什么是他来此?她满腹疑惑。
“我是无恙,但你,”周湛站在那儿,稍稍抬头,面色不屑:“似乎不太好,怎么放着誉满天下的睢阳书院山长不做,到这破庙做起烧杀掳掠的事情来了?”
荣泰闻言,心下懊悔不已,珠钗已然深深刺入许鸣玉的皮肉,后者似不知痛一般,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荣泰打量着二人,突然冷笑出声:“你二人真是好手段,莫非这一切,都是你们为了擒我而设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