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闻铮的视线落在空白的信封上,片刻后他一抬眼:“这便是你在睢阳书院寻得的线索?”
“什么都瞒不过裴大人。”许鸣玉将信封递近些,天青色绣着花的衣袖遮着虎口,只露出一截葱白的指。
裴闻铮微微倾身,自她手中接过那封信。只见信封上左上角有处破损,他垂眼打量片刻,掩下心中疑问,倒出信纸。
信上仅寥寥数字,瞧清后,裴闻铮眸色一动:“这是乡试策论的试题。”
“不错。”许鸣玉又抿了口茶水,这才将茶盏放下:“吴大哥将之与云霄的字迹对比过了,并不相同。”
宋含章紧锁着眉心:“但仅凭字迹,要寻出写这封信的人,便如大海捞针,根本无从查起啊!”
“那倒也未必。”许鸣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见众人皆抬头看向自己,她抿唇一笑:“大人可能分辨,写这书信之人用得是什么墨?”
一阵风吹来,一股淡淡的松香直往鼻腔里钻,裴闻铮顿时会意:“惜今朝!”
“兰县那位掌柜的与我提起过,惜今朝这墨贵重,整个大齐不过百余块。”站得有些累了,许鸣玉索性在裴闻铮对面坐下:“且泰半在高门大户手中,大人,我说得可对?”
“不错。”
“既如此,咱们只需去鉴古斋,将买过惜今朝的名单拿到手,逐一排查,想来要找出写这信的人,也并非难事。”
宋含章闻言,紧缩的眉头骤然松开,他喜道:“大人,属下这便去办!”
春樱若有所思道:“小娘子,何必如此周折?既然这信是写给裴二爷的,咱们不如直接去问他?”
许鸣玉回身看向春樱:“裴云霄也未必知道此人是谁。”
“怎么会?”
“在书院,我们与刑部的人擦身而过之时,你可曾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春樱细细回想,不确定道:“我好像记得他们说,‘裴云霄一问三不知‘。”
许鸣玉面上挽起些笑意来:“裴云霄未曾撒谎,他是真不知此人身份。”
“为何?”春樱面上疑惑之色更深。
许鸣玉从旁取过信封,指尖摩挲着那处破损:“诸位以为,这信封为何是破的?”
“或是二爷不慎将信封弄坏了,亦或是它本就是破的,”春樱凑近,但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只信封而已,有何奇怪之处?”
裴闻铮心下早如明镜一般,但此刻,他指尖执着一只红泥茶盏把玩,并不开口。
许鸣玉摇摇头,她四下环顾一番,随即矮身从一旁捡起一根枯枝。
宋含章瞧见她将枯枝一端穿进破损处,眉心一跳:“我知道了!”
春樱仍是没瞧出个所以然来,闻言她急切道:“小娘子,您就莫要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许鸣玉面上扬起笑,面颊上两颗梨涡若隐若现:“春樱,你将这枯枝想象成羽箭。”
“羽箭?”春樱口中低喃,少顷心下顿时了然,她睁大双眼:“我明白了!这封信是钉在羽箭上,送至二爷手中的!”
“是以刑部的人才会说,裴云霄一问三不知。”许鸣玉将枯枝随手丢在一旁:“他并未说谎,只因裴云霄当真不知递信之人是何人。”
裴闻铮将许鸣玉的神情看在眼中,见她说完,他敛下眸中赞赏之色:“嗯,很是有些道理。”
“大人以为,此人以惜今朝此墨写信,原因为何?”风有些大,将她长发吹乱了些,许鸣玉不在意地拂去吹至面上的发丝,正色道。
裴闻铮看她一眼,似笑非笑:“考我?”
“不敢。”许鸣玉不自觉地皱了皱鼻子:“我只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想,究竟是对是错。”
裴闻铮瞧见她难得一见的娇俏,心下一讪:“此人定然位高权重,惜今朝这样贵重的墨于他而言,唾手可得!”
见许鸣玉面上笑意渐深,春樱开口:“小娘子,您也是如此想的?”
“英雄所见略同。”许鸣玉红唇一动,几个字带着笑便吐了出来。
裴闻铮眉眼上是一派轻松之色,他放下手中茶盏,侧身吩咐宋含章:“去大理寺寻梅臣,让他想个借口,去鉴古斋设法将惜今朝的买家名单要来。”
宋含章躬身应下,随即快步起身离去。
许鸣玉与裴闻铮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少顷,许鸣玉起身告辞:“大人,时候不早,我便先回房了。”
裴闻铮正将棋盘中的棋子收入棋篓,闻言颔首道:“去吧,今日之事,多谢。”
许鸣玉心安理得地收下他这句谢,随即转身往院外走去。
裴闻铮余光中瞧见她的视线消失在院门处,手下动作一顿。
一枚黑子被他宽大的衣袖拂落,咕噜噜地顺着青石板的缝隙滚远。
裴闻铮轻叹一声,他起身将那枚黑子捡起来,捻在指尖。
站在浓荫中盯着那枚棋许久,裴闻铮眉眼平和:“你的归宿,在棋盘之上。”
……
刑部刑房。
周湛蹲坐在圈椅中,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扳指,堂中一名嫌犯此刻已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之中。
“将他给本官拖下去。”周湛缓缓开口。
鼻尖血腥味浓重,但他恍若未觉,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一旁的裴云霄:“该你了。”
裴云霄早已两股战战,他苍白着脸。
狱卒见他不动,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进去!”
脚下镣铐剐蹭过地面,传出难听的声响。
裴云霄视线触及那滩血,顿时犯了恶心。但这几日饭菜寡淡,只吐出些酸水,面上冷汗涔涔。
狱卒看着他几要瘫倒在地,神情嫌恶,握着他的胳膊将人拉起来,推进刑房:“识相些,稍后大人问你什么便答什么,否则仔细你这身皮!”
“是是,”裴云霄有气无力道:“我定然……定然知无不言。”
惨白的日光透过头顶的小窗,照在那滩血上,裴云霄汗毛直立,他躲远些,颤着声音道:“彦直兄长……”
裴闻铮与周湛曾也算挚交,裴云霄自然也见过他,但时过境迁,旧时情分如今早已黯然失色。
他又如何能让裴云霄如从前一般,唤他兄长?
周湛倏尔抬眼,神情难看至极:“你唤谁?”
裴云霄喉间一哽,见状忙改口道:“周……周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