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散了朝后,裴闻铮便领着宋含章,带着一摞卷宗,来到刑部。他甫提步迈入门槛,便见院中堆着些箩筐,筐中满满当当放着许多黄灿灿的柿子。
似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果皮上还带着些晶莹的露珠。
刑部院中常见卷宗,柿子倒是不多见,裴闻铮不由多看了几眼。
就在此时,廊庑下远远传来些谈笑之声。
“士安,你走快些!”
“文林,你急什么?”
“侍郎大人家的柿子熟了,吩咐仆从带了几筐来,说是要分予咱们。”
“倘若此次不够分,那你回头亲自登侍郎大人的门,去他府中摘,不就行了?”
裴闻铮循声望去,只见廊庑下快步走来几道身影,周湛含笑落在最后。
几人绕过廊庑,打眼便瞧见站在院中的裴闻铮,谈笑声顿时敛尽。
唤做士安与文林的,原是刑部员外郎梁荃升与仲沐雨,二人上前与裴闻铮见礼:“下官见过裴大人。”
裴闻铮略一颔首算作回礼,随即看向周湛:“周大人,别来无恙。”
周湛弯腰拣起一个柿子,看也不看裴闻铮:“裴大人此番来我刑部,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公事而来,”裴闻铮自宋含章手中接过卷宗:“赈灾粮案已移交刑部,这些卷宗自然也该一并移交。”
“区区小事,怎敢劳烦大人亲自跑一趟,你吩咐一声,下官遣人去大理寺取便好。”周湛将柿子放回筐中,吩咐身侧的梁荃升:“将这些都分了吧。”
“是,”梁荃升正觉得院中气氛压抑,但不得上峰吩咐,又不敢离去,听得这一句倒是正中他下怀,他扯了扯仲沐雨的衣袖:“文林,我一人搬不动,你随我一道吧!”
二人正要抬着箩筐离开,裴闻铮轻笑一声,上前几步:“周大人,本官今日可有幸,能分得你几个柿子?”
梁荃升与仲沐雨闻言脚步一顿,僵着身子站在原地,视线在二人之间逡巡,却尤自不敢动弹。
宋含章看着裴闻铮的背影,只心下惋叹:周大人早就与您割袍,您又何必硬凑上前?
“倒是不巧,裴大人。”周湛面上带着几分疏离的笑意,开口婉拒道:“刑部官员众多,下官今日带来的这些,怕是还不够分的。”
“无妨,”裴闻铮丝毫不恼:“倘若大人方便,本官也能随时登门拜访,亲自去你府中摘。”
周湛面上笑意此刻已所剩无几,他正要开口,一旁的梁荃升已将箩筐放下,从中拿出两个柿子上前递给裴闻铮:“裴大人,您拿好。”
周湛拧眉看向梁荃升,不悦道:“士安!”
梁荃升的脊背顿时一凉,他干笑着转身:“周大人,不过两个柿子而已。倘若不够分,便从下官的份里扣吧。”
裴闻铮看着手中两个柿子,面上泛起些笑意:“多谢周大人,本官一定好好品尝。”
说完,他侧过身吩咐宋含章:“将卷宗呈给周大人。”
“是。”宋含章躬身上前,将卷宗呈上。
“士安,”周湛淡声开口:“收下。”
随即,他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裴大人,慢走不送。”
裴闻铮看着周湛转身离去,脚步再没有来时的轻快,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两只柿子,这才转身:“含章,咱们走吧。”
二人走出刑部老远,宋含章才叹了口气:“大人,周大人显然对您心有芥蒂,您今日这是何苦啊?”
裴闻铮并未回头,抬眼只见天光乍泄:“没什么,我突然想吃柿子罢了。”
宋含章闻言,沉默着未再开口。
周湛在值房中翻看着卷宗,梁荃升在门外拍去身上沾染上的灰尘,这才走进门:“大人,柿子已尽数分下去了。”
“每人各分得了几个?”周湛视线并未从卷宗上离开,仿佛随口一问一般。
梁荃升眨了眨眼,不知他为何过问如此小事,片刻后回答:“每人分得十余个,他们都托我向您道声谢。”
“你呢?”周湛冷不丁开口,视线随之扫来。
“下官......”梁荃升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可曾减去自作主张赠予裴闻铮的那两个?”
眼见周湛神情不悦,梁荃升额上沁出汗:“下官这就去,这就去。”
见梁荃升逃也似的离开值房,周湛这才又将视线移回卷宗,看了几眼后又拧眉扔下,轻嗤道:“裴闻铮,你这手字,这些年当真毫无进益。”
裴府中,许鸣玉快步走在廊庑下,她侧过身看向春樱:“柳氏并未说明缘由,只遣人来请我去她院中一叙?”
“不错。”春樱点了点头。
“倒是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许鸣玉挽着笑来到主院,瞧见柳氏身边的丫鬟夏月正在门口等候,便上前:“夏月姐姐,可是母亲找我?”
夏月见她来,慌忙行礼:“小娘子,您来了,夫人正在院中等您呢。”
许鸣玉往院中看了眼,并未见着人,笑着上前,客气道:“夏月姐姐,不知母亲找我何事?”
“夫人会亲自说与您听的。”夏月领着许鸣玉往院中走:“奴婢就不提前透露给您知晓了。”
许鸣玉走进房中,只见柳婉容手中捧着一本册子,见着许鸣玉来,忙起身相迎:“云枝,你来了。”
许鸣玉福身一礼:“母亲。”
“自你回来之后,咱们娘儿俩还未能好好说过话,”柳婉容拉着许鸣玉的手,将她引入房中:“你快坐。”
许鸣玉眼尖得很,一眼便瞧见身侧那本册子里写得内容,心下顿时如明镜一般。
“母亲,您这是做什么?”她佯装羞涩,低着头讷讷不敢言。
“十八岁的小娘子了,母亲总得为您操心着婚事不是?”柳婉容见她这般模样,心下满意:“怎么还害臊了?”
“母亲......”许鸣玉嗔道。
“这些是母亲今日打听来得未婚郎君的名册,你先看看,可有中意的。”柳婉容将册子塞到许鸣玉手中,神情殷切得很。
许鸣玉捏着册子,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她心下暗道:“为人母亲的,哪有如此急切为失散多年、才被寻回不久的女儿寻夫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