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济源见他面色难看得紧,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重谦敛下眼中深色:“大人,如今裴大人尚在兰县境内,此事可要向他禀告?”
褚济源闻言,面上浮起一丝得意来:“京中来人了,官家急召他回去。他如今便是有心,也无力啊。”
刘重谦暗暗舒了口气。
褚济源想起什么,又道:“许怀山之女如今不是在你府上住着么,请她来县衙认个尸,确认死者身份无误的话,便以意外溺毙结案吧。”
“大人有所不知,”刘重谦抬起头看向褚济源:“鸣玉今日已离开兰县,临走之前她扬言要沿途去寻他父亲的踪迹,如今也不知她究竟到哪儿了。”
褚济源眼中落了些思索之色:“这倒是不巧了。”
刘重谦站起身:“下官与许大人相识多年,早已将对方视作亲人,如今他女儿不在,便让下官去认尸吧。”
“这……”
“大人放心,下官知道轻重。”刘重谦神情悲痛,他微微低着头,语气极轻:“许大人遭此不测,谁都未曾预料到,下官对此案的结果并无异议,还是早些让他入土为安吧。”
褚济源闻言,这才松口,语气似乎有敲打之意:“原本本官还担心你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消息,你知晓轻重就好。咱们兰县如今灾情未解,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他叹了口气:“有关此案的一应文书皆要准备齐全,本官要上疏禀明官家。”
刘重谦躬身应下:“是,大人。”
“时侯不早了,重谦兄,你快回府歇着去吧。”
“下官告退。”
褚济源摆摆手,刘重谦转身向外走去,丁海见他出来,忙撑开伞为他遮雨。
走出很远,刘重谦微微侧过脑袋,吩咐道:“明日一早将许怀山留下来的东西,取来给我。”
“是。”丁海应下,随即搀扶着他登上马车。
暴雨下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天蒙蒙亮之时才歇。
官驿廊庑之下,谢珩领着一人匆匆朝着裴闻铮的卧房快步而来。
裴闻铮靠坐在圈椅中,正闭目养神,书案上摊着一道折子,上面的墨迹尚且未干。
奏折旁,一支残烛烧成短短一截,此刻淌着蜡,凝聚在烛台下。
门扉被轻轻叩响,裴闻铮未曾睁眼,只启唇道:“进来。”
谢珩推开门,领着人走进房中。
瞧见眼前景象,他愕然道:“大人,您一夜未眠?”
裴闻铮睁开眼,随即缓缓坐直身子:“嗯,何事?”
谢珩想起来意,忙道:“大人,您昨夜吩咐秦淮暗中护送许小娘子回去,这小子瞧着机灵,实则蠢得很,竟然将人跟丢了!”
谢珩暗暗推了秦淮一下,后者忙下跪请罪:“大人,属下失职,还请您责罚。”
“跟丢了?”裴闻铮的视线霎时便将人压住:“何为跟丢了?”
秦淮老实道:“属下昨夜奉命护送许小娘子回去,但走到半途,她拐向堤坝的方向。属下虽不解其意,但还是随着她一道去了。”
“她去了堤坝?”裴闻铮闻言,眉心已然拧紧。
“不错。”秦淮继续道:“昨夜风急雨骤,褚大人勒令数十名百工连夜加固堤坝,属下眼见许小娘子走下滩涂,后来……”
“后来什么?”谢珩心急:“你支支吾吾作甚,快说啊!”
“后来属下跟上去之时,人已经不见了。”秦淮俯身叩首:“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大人责罚!”
谢珩摸了摸鼻子,低头不敢言语。
“她可曾回到别院去?”卧房的门未阂紧,有风吹来,残烛湮灭,裴闻铮的面容隐隐于黑暗。
“未曾。”秦淮声音瓮瓮的:“属下原也以为她回去了,在滩涂上未能寻到人,我便赶去了她落脚的别院,直到方才,属下都未曾见到她人。”
秦淮说完,房中归于寂静。谢珩只听得几人的呼吸声,不知怎的,他有些心惊。
许久后,裴闻铮才开口:“下去吧,我知道了。”
就这?
谢珩闻言自然不敢反驳,他忙扯起反应不过来的秦淮,将人拽走。
一条腿刚迈出门槛,谢珩听得裴闻铮道:“这几日,给我盯紧兰县县衙。”
“是。”谢珩应下后,拽着秦淮的衣领便将人带离了房间。
裴闻铮从屉中取出一只火折子,又换了支新烛点燃,烛火光影在他眉间跃动。
半晌,他抬起眼,声音极低:“许鸣玉,你还是不够坦诚啊。”
与此同时,刘府书房中,刘重谦听完丁海的禀报,几乎拍案而起:“什么,那些东西不见了?”
“是,奴才去架阁库中仔细寻了个遍,那只木箱子不翼而飞。”
刘重谦闻言,神情骤然凝重,半晌后他抬起眼:“走,随我去私牢!”
“是。”
……
所谓私牢,便是在刘府后院之中。那间屋舍四面都有人看守,其中刑具一应俱全。
许鸣玉被捆着手脚,扔在草垛上。她也不挣扎,就合着湿衣躺在那儿,透过破了个洞的纸窗看向院外。
今日放晴了。
屋外传来脚步声,她动也未动,静静等着刘重谦走进房中来。
“鸣玉啊,昨晚休息得如何?”刘重谦神情慈爱,倘若未曾见到许鸣玉这副模样,还以为他真是一位和蔼的亲长。
“不如叔父,”许鸣玉哑着嗓子开口:“叔父昨夜,可能安眠?”
刘重谦闻言,笑意瞬间敛尽:“你父亲为人宽厚,言语举止亦是进退有度,你倒是与他不同。”
他寻了张圈椅坐下,出口的却是锥心之言:“堤坝上那具尸首应当是你的父亲无疑,但褚大人要以溺毙结案,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你定然不能如愿!”许鸣玉闻言,心中一恸,她奋力挣扎起来,眼神满是悲愤:“裴闻铮奉旨视察,如今尚在兰县,我父亲有官职在身,他身死之事,你胆敢欺瞒?”
“你倒是把他也算计进去了。”刘重谦笑起来:“可你不知官家急召他回京去吗?”
许鸣玉闻言,心头一窒。
刘重谦将她带沉默瞧在眼中,见状十分快意。
少顷,许鸣玉低低笑起来。
刘重谦看着她神情逐渐癫狂,面上渐渐涌上得意:“姜还是老的辣,鸣玉啊,你这样年轻,拿什么跟我斗?”
许鸣玉笑够了,扬声道:“你便这样自信吗?昨晚数十名百工瞧见我父亲的尸骨,你猜这些人中可有承过我父亲恩惠之人?”
“有又如何?”
因悲愤,她脖颈青筋暴起:“天下百姓,悠悠众口可止万张?只要有一人疑心我父亲的死因,只要有一人,你便不能如愿!”
“你方才说得不错,我此人,比不得我父亲,他以德报怨,不念旧恶,而我,睚眦必报,锱铢必较!倘若他日你我地位调换,那我待你,绝不会手软!”
“嘴硬!”刘重谦一把摔碎一旁的茶盏,厉声喝道:“丁海,给我狠狠地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