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降暴雨,雷电交加。
许鸣玉独自坐在书房中,轩窗半开着,只见后院的青竹被暴雨浇透,露出一片鲜嫩的翠色。
此时分明是白昼,却暗如三更,桌案上那只残烛不知何时被风吹灭,唯余青烟袅袅。
屋顶上,雨声如注,经久不歇。
门扉被大力叩响,许鸣玉浑身一凛,仔细分辨,确认并未听错,她站起身,执着一把油纸伞走进雨中。
衣裙很快被雨浇湿,脚踝上包着的纱布湿哒哒地黏在皮肤上,难受得紧。
许鸣玉来到门前,她并未急着开门,反倒是透过门缝向外瞧出去。
来人披着蓑衣,头戴斗笠,手中拎着几个油纸包。
他口中骂骂咧咧:“下这么大的雨,竟还叫我来送药,是活不过今日了嘛!敲了这么久的门还无人来应,不会人不在家吧?”
许鸣玉认得他,便是那间医馆的跑堂。
她将伞放下,从发髻上拔了银簪握在手中,随即将门打开,那小哥瞧见人,忙换了张笑脸:“许小娘子,您总算来开门了,小的还以为家中无人呢。”
“你来为我送药?”
“是,您不是与江大夫约定,要小人今日辰时前来送药的?”那小哥将手中的药包递过去:“您拿好。”
许鸣玉心知这是裴闻铮送来了线索,便伸出手接过:“多谢。”
重又将门闩上,许鸣玉撑着伞回房。衣裙上雨水滴答,一路从门槛处绵延至书房。
她快速将药包拆开,只见药材下压着一张纸条,并未被水洇湿,上头的字十分大气。
“幸不辱命,城郊小院相候。”
许鸣玉看清了上头的字,随即寻了支火折子将这纸条付之一炬。
……
午后,暴雨初歇,许鸣玉握着柄伞,缓慢地向外走去。
暗处,一人将干粮艰难咽下,随即推了推同伴:“许小娘子出门了。”
另一人正要睡着,闻言不耐烦道:“她出门便出门呗,定是别院中短了什么东西,她去采购。”
“大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咱们盯紧了的,倘若出了岔子,怎么向大人交代!”
“咱们都盯了半月有余了,自从她遣散了仆从,一连几日都未必会出门。唯一一次出门还是去拜访了咱们大人。”他撇过脑袋,将斗笠压低盖在脸上:“一介女子罢了,你在慌什么?”
那人闻言,恨恨道:“你不去,我去!”
他站起身,向外走了几步。放眼望去,只见方才那道窈窕的身影,早不知往何处去了,顿时汗流浃背,他颤着声:“快起来,快起来!”
见对方不为所动,他一脚踢过去:“人不见了,还不赶紧起来!”
那人吃痛,瞧见他寒着一张脸,倒是不敢再造次。
“咱们分头去找,她瘸着腿,跑不远!”
许鸣玉脚踝处的伤已好了许多,她加快脚步,闪身便钻入巷子中。
在巷子中等了许久,不见有人跟来,她松了口气。
将手中油纸伞斜靠在一间破败的院子门口,许鸣玉继续向前走去。
她脚步飞快,余光时不时朝身后瞧去,却不曾想在巷子深处,迎面撞上一位老妪。
下过暴雨的路泥泞不堪,那位老妪一下摔倒在地,半边身子陷在泥水中。
许鸣玉忙上前搀扶:“婶子,您可曾伤着何处?”
那老妪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她身上的衣服本就脏污不堪,现下更是狼狈。泥水从面颊上、身上不断往下淌。
许鸣玉掏出帕子,替她擦拭。渐渐的,许鸣玉发现了异常,那老妪不言不语、目光呆滞。
“婶子?”许鸣玉伸出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她仍旧一无所动,眼中更是半点光亮也无。
她瞎了眼,似乎神志也不太清醒了。
“云枝娘子……”她喃喃道,随即越过许鸣玉,继续一步一步向前挪去,鞋面上已堆积了许多污泥。
许鸣玉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拐入巷子中,这才收回视线。
她提步前行,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有些硌,抬起脚一看,只见泥水中露出星点翠色。
是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
许鸣玉俯身捡起,用手帕包着擦干净上头的泥沙,玉佩露出本来的面目来。
成色极好,但上头的雕工却生疏得很,上面歪歪扭扭的,似乎是……
一棵树?
云枝?
许鸣玉看向老妪离开的方向,正欲去追,身后却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伞,许小娘子的油纸伞在这儿!”
闻言,她心中一凛,随即将玉佩收在怀中,飞快向另一边走去。
……
到得城郊小院时,外头又下起大雨来,许鸣玉未曾撑伞,身上衣裳早已湿透,发髻也被打散,湿漉漉地垂在身前。
她推开门扉,走进院中。
裴闻铮本站在檐下观雨,见状眉心一皱。
谢珩反应极快,他返回房中跟簪莺讨了件外裳与布巾,等鸣玉走近,便递过去:“许小娘子,你快擦擦,换身衣裳。
“多谢。”许鸣玉伸手接过,胡乱擦了下脸,随即将外裳披在身上看向裴闻铮:“裴大人,家父留下的东西,在何处?”
“跟我来。”
二人走进房中,桌案上摆着一只木箱子。
“都在里头了。”裴闻铮看了那木箱子一眼,声音中听不出情绪。
许鸣玉走过去,手指扣在锁片上许久,一滴泪“吧嗒”一声掉了下来。
裴闻铮见状,转过身向外走:“你且看着,我会吩咐下去,不让人来打扰。”
门扉从外松松阖上。
许鸣玉打开木箱,只见其中放着许多东西,都是许怀山的旧物。
他这人念旧,磕破了一角的砚台、有些秃了的毛笔,此刻都好端端地摆在箱子中。
还有许多手迹,保存的不太好,字迹都有些斑驳了。
许鸣玉拿起一封,翻开看了起来。
……
裴闻铮依旧站在檐下观雨。
“大人,许县令可曾留下什么线索?”谢珩从门缝中瞧见,许鸣玉怀抱着一封手迹弯下腰来,似乎是在无声痛哭,他有些不忍。
“不曾。”裴闻铮声音平静:“或曾是有的,但害他之人,定不会让线索留下来,为人所知。”
他看向院中,那儿有棵芭蕉树,不知谁种,阴满中庭,舒卷有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