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谢珩,这位是宋含章,我二人是大理寺卿裴大人的手下。”谢珩温声解释:“我们其实是有事要请姑娘你帮忙,但由于你不太配合,所以才出此下策。”
他低下头,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我不过乡野女子,你们这些当官的,竟会请我帮忙,真是笑话。”簪莺嗤笑一声。
她实在是狼狈得很了,谢珩见状有些不忍:“姑娘不如随我等入内,先洗个澡换身衣裳,用些饭菜后,咱们再聊也不迟。”
“这还算句人话。”
簪莺缓了会儿,直到双腿不再发麻之后,才走进这座小院,宋含章牵着马将马车藏去草垛子后头。
这院子从外头看来只是一处乡野小院,并不引人注意,进去之后,簪莺瞧见数名守卫,不由一凛。
谢珩察觉她步伐小了,笑道:“姑娘放心,我们不会对你如何,说来你的名姓与容貌,还是许小娘子告知我们大人的。”
“许鸣玉?”簪莺听见这个名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脏缓缓回落,但思及她做的事,又道:“她就是个骗子。”
“骗子?”
“她分明染了天花,如今竟然还活着!”簪莺心中不忿:“我欲寻死,便向她讨了个饼子,至今仍好端端地站着,无半分不适,不是骗子又是什么?”
谢珩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你二人竟还有这样的过节。”
“不是过节,”簪莺昂起头,恶狠狠道:“做人不能是非不分,若非那块饼子,我怕是早已饿死在逃难的途中,她这是为了救我。”
你的语气可真不像心怀感恩呐,谢珩暗自摇头。
他将簪莺引到耳房,遣人抬来清水,又寻了身干净的男子衣裳递给她:“沐浴更衣后,便出来吃饭吧。”
簪莺接过,随即将门掩上。
谢珩在外头听见她推开了窗,片刻后又重重掩上,不由低低笑起来:“竟还想逃?须知这处院子四周早已被团团围住,便是只苍蝇也难逃出去。”
簪莺无法,只得脱了衣裳,掬了捧清水搓洗起来。
大约一炷香后,房中水声才歇,簪莺穿好衣裳。洗干净的长发还未干,还在往下滴水,脊背处的衣裳已被洇湿。
她寻了块帕子随意绞了绞,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谢珩闻得动静转过身来。
只见方才那狼狈至极的女子,此刻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尘埃濯净,露出她原本的面目来。
整个人透着不同于许鸣玉的犀利。
但连日来的奔波,她身形消瘦,可谓瘦骨嶙峋,交织的衣领下,锁骨明显。
“看什么?”簪莺没好气道:“再看,将你眼睛挖出来!”
“这么凶做什么?”谢珩又看了她一眼:“我瞧瞧方才那小乞儿可曾被调包。”
“如假包换。”簪莺白了他一眼:“饭菜在何处,我饿了。”
谢珩闻言不由失笑:“随我来。”
正房的堂中摆着几道菜,与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簪莺打眼瞧见,不由难耐地吞了口口水。
但瞧见一旁坐着的男子后,她缩回了脚,不敢再上前。
谢珩回头唤:“做什么不进来?”
裴闻铮放下手中茶盏,向她瞧去。
簪莺慢吞吞地走进堂中:“这些,是给我的?”
“先用饭,”裴闻铮温声开口:“那些事,稍后再说。”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簪莺大着胆子开口:“你们要问什么,尽管问吧。”
谢珩看了裴闻铮一眼,见他并未阻拦,便开口道:“许小娘子称,她曾在兰县往沥州县逃难的灾民里,瞧见过你。”
“是。”
“你与她说过,家人都在此次水患中遭了难,且他们的死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可是如此?”
簪莺闻言,突然紧闭了嘴。
“不是吗?”谢珩看着她,循循善诱:“你知道什么,尽管说来,事后裴大人会给你一笔银子,足够你去沥州县做个小买卖,安身立命。”
“我不要吃这饭了。”簪莺抬头看向谢珩:“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将我放了吧。”
谢珩闻言,皱紧眉:“簪莺,你可是有什么顾虑?”
“没有。”簪莺回避二人的视线:“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此前与许鸣玉说得那些话,也是信口胡诌的,当不得真。”
“簪莺,裴大人乃是为巡查灾情而来,如今兰县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若是知道什么,千万不能隐瞒。这事关数万人的性命啊!”谢珩急道。
他上前一步,簪莺忙退后一步,她口中重复着:“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莫要问我。”
裴闻铮大约是失去了耐心,他站起身向外走去,谢珩心急如焚,却撬不开簪莺的嘴,心中涌上一股深深的挫败来。
良久后,谢珩叹了口气:“罢了,你先用饭。”
“我不饿。”簪莺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衣摆。
谢珩将饭碗端到靠近她的桌案边:“这一路来,风餐露宿,辛苦了。你便是什么都不说,裴大人也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说完,大约是怕她不自在,谢珩转身追随裴闻铮而去,簪莺看了那晶莹剔透的米饭半晌,这才矮身坐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裴闻铮站在廊庑下,谢珩走近:“大人,簪莺什么都不说,咱们该如何是好?可要……用刑?”
裴闻铮侧过脸颊,看他一眼,语气分明不重,谢珩听来却饱含指责:“何以对百姓用刑?”
“属下知错。”
裴闻铮复又看向夜空:“明日,想个法子将许鸣玉带来,簪莺瞧见她,或许会松口的。”
“是。”
……
许鸣玉躺在床榻上,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眼前是重重迷雾。
耳边铃声阵阵,是她挂在淮县闺房檐下的风铃被风吹响。
循着铃声向前走去,许久之后,她如愿瞧见了淮县的家。
以及,她深深思念着的父亲,许怀山。
许怀山身着一身粗布衣衫,正伏案写着什么,他身前是一盏并不明亮的灯盏。
他的面容有些模糊,许鸣玉便想再走近些。
“父亲。”她听见自己欣喜地声音响起:“您是何时回家来的?”
无人回答。
许怀山又蘸了蘸墨汁,继续书写。
许鸣玉绕去案后:“您这身衣裳是何时做的,瞧着不甚合身。家中还有些布,我为您裁衣吧,若是能再多些布料,我再给您纳双鞋。”
许怀山依旧不看她一眼。
许鸣玉的笑意渐渐收敛:“您在写什么?”
他依旧不开口,许鸣玉便低下头去看,可她无论如何也瞧不清纸上的内容。
“策论,”少顷,许怀山仿佛才瞧见她一般:“鸣玉,为父在写策论啊。”
她闻言,正要答话,眼前的景象却突然烟消云散。
“父亲!”许鸣玉自睡梦中猛地睁开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