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晴朗的夜空,后半夜开始下起大雨来,许鸣玉便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辗转反侧。
莫非褚济源并未将案卷放在书房,而是在褚府的其他地方,自己未曾去找?
院外的树影摇曳,檐下的灯笼不知何时燃尽了,树影投在纸窗上,像一只猛兽正张开獠牙。
第二天一早,许鸣玉是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的。
隔着门扇,春樱欣喜的声音传进来:“小娘子,您醒了吗?刘大人来了!”
许鸣玉闻言,立即坐起身,声音中尤带着些沙哑:“让重谦叔稍坐片刻,我马上就来。”
“是。”春樱转身向外跑去。
刘重谦正坐在院中那张石桌旁,他今日穿了一身暗紫色的衣袍,袖口已有些磨破了,想来还是几年前的衣裳。
他面色有些萎顿,眉眼低垂着,似乎倦意甚浓。
吴勇给他上了壶温水,恭敬道:“大人今日怎有空前来?”
刘重谦强打起精神:“恰逢休沐,便来瞧瞧鸣玉。”
“小娘子前日里不慎扭伤了脚踝,晚上睡不好,故而早晨才多睡了会儿。”春樱从里间出来,向刘重谦解释道。
“扭伤了脚,可曾请大夫来看过?”刘重谦神情顿时紧张起来:“发生这样的事,为何不遣人来报与我知晓?”
春樱与吴勇对视一眼,后者忙遮掩道:“您事务繁忙,小娘子不想让您担心。”
“对,”春樱点头如捣蒜:“已请过大夫,也包扎过了,大夫说扭伤不算严重,只需好生将养即可。”
“那就好。”刘重谦松了口气:“鸣玉是怀山兄的掌上明珠,唯一的血脉,她倘若有个好歹,怀山兄日后回来定会怪我未曾照顾好她。”
“父亲与您相识多年,自是知晓您的为人,怎会因我身上这区区小伤便怪您呢?”许鸣玉拄着那根粗枝,从房中走出来。
春樱忙上前搀扶。
刘重谦站起身,拧眉看向许鸣玉:“惯会说些好听的话。我还未曾批评与你,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好好照顾自己。”
他看着许鸣玉包扎着的那只伤腿:“怎么扭伤的,现下还疼吗?”
许鸣玉面不改色地扯谎:“下台阶之时未曾留意,现下已经不大疼了,叫叔父担心了。”
“你这孩子向来报喜不报忧,伤筋动骨一百天呢,怎会不疼?”刘重谦看着许鸣玉走近:“回头我遣崔叔给你送些肉菜来,扭伤后要喝些大骨汤才能好得快。”
许鸣玉推辞:“无碍的,重谦叔,如今兰县物产不丰,肉菜便是有钱都难买,您便莫要为此费心了。”
“此事你便不用管了,”刘重谦摆摆手:“我今日来还有一桩事。”
“何事?”许鸣玉将粗枝放下,拎起茶壶倒了盏热茶推过去:“我这儿没有好茶叶,叔父将就着喝些水吧。”
刘重谦从袖袋中取出一本厚厚的簿子,垂眼看了许久,才递给许鸣玉:“这便是你父亲失踪案的案卷。”
许鸣玉的手指握在茶壶柄上,迟迟没有松开,她的双眼,渐渐红了。
吴勇见状,不由沉沉叹了口气。
良久后,许鸣玉才伸出手,将那本簿子收入怀中。
“原始案卷不好借出来给你,这是我连夜誊抄而成的,想来应无甚错漏。”刘重谦神情中分明含着些不忍心:“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定要遣人报与我知晓。怀山兄如今踪迹全无,我理应照拂于你。”
“多谢重谦叔。”许鸣玉敛衽道谢,她低头的瞬间,一滴泪无声地掉落,瞬间便沁入怀中的书页之中。
刘重谦将案卷送到,便也未曾多留。许鸣玉将他送出门,看着刘府的马车远去之后,才回房。
四人坐在房中,桌案上是那本封面上全无一字的簿子。
许鸣玉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她一时竟有些不敢翻开看。
春樱与吴家兄弟也不催促于他,只安静地等着。
又深吸了口气,她将簿子翻开,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起来,随即眉心越拧越紧。
春樱见她神情越发凝重,不由轻声问道:“小娘子,这案卷上到底写了什么?”
许鸣玉的指尖有些用力,关节处抖泛了白:“案卷上几名证人的证词竟千差万别。”
“什么?”吴谋神情一紧:“他们是如何说的?”
“槐花村的秦海曾在坝上帮忙,他说四月二十那一日,我父亲也在坝上与百工们一同做活,晌午还曾见到父亲与他们在一道吃干粮,可午后便再未再见到他去坝上帮过忙了。”
手上簿子翻过一页:“牛角村的赵金说四月末,他曾瞧见我父亲骑着马出城,在城门当值的仇寅也证实,那一日也曾瞧见父亲出了城。”
“可在衙门当值的衙役却说,我父亲失踪是四月二十六日,起初他大约是淋了雨病了几日,但那时正在紧锣密鼓地修筑堤坝,他便未曾回府,而是在值房中将就了几日。直到四月二十六,值房的门大开,他却不见了影踪。”
“倒是串联得上。”吴勇眼中落着些思索之色:“倘若许大人四月二十日察觉身体不适,随即便未再逞强,而是在县衙修养,以应对每日的突发状况。四月二十六日后,他病愈了,可能在何处耽搁了些时间,四月末因事出了城。”
许鸣玉从案卷上抬起头:“吴大哥此言有理。”
“那是不是说明,许大人并不在兰县?”吴谋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可他会去何处呢?”
“出城需要路引,”许鸣玉看向众人:“想来兰县的押司应当记得我父亲路引文书上的目的地所在。”
几人精神顿时一振,似乎曙光就在眼前。
一阵风吹来,案卷乱了页,许鸣玉忙伸手拿过镇纸。
可手中镇纸尚未压下,许鸣玉提振的那口气倏然一散,心跳回落。
眼前赫然便是那位押司的口供。
“父亲路引的目的地,是淮县。”许鸣玉眼眶中盈满泪,她抬起头,眼神中难得有了些仓皇无措:“可我等了他数月,他没有回家来,这位押司可是记错了?”
几人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春樱上前,摩挲着许鸣玉的肩背:“小娘子说得对,他定然是记错了。”
多日来的情绪一朝决堤,许鸣玉低着头,泪无声地落了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