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走张家人,许鸣玉只觉得心下快慰得很。
她与春樱折返回府中,春樱将府门关上,隔绝了外头路人打量的目光。
见四下无人,春樱才垮了脸:“小娘子,张家现下退了亲,你日后免不了被指指点点,届时该如何是好啊?”
“那也比嫁错人好。”许鸣玉提步往房中走,见太阳已然西斜:“我有些乏,先去歇息会儿。倘若兰县官府来了人,你记得叫醒我。”
“好。”
轩窗外,竹影疏斜,大雨方至。屋檐下,雨帘淅淅,廊庑道上铺的青石板业已被雨水打湿,道旁栽种的栀子花被打弯了腰,但仍有暗香阵阵。
“小娘子,快醒醒。”耳畔响起轻唤,许鸣玉身子一颤,随即从睡梦中惊醒,眼前赫然映着一张熟悉的面庞。
春樱执着一盏烛火,俯身在许鸣玉榻前,焦急道:“小姐,您是发噩梦了么,奴婢在外间守夜,听着您翻来覆去的,不放心便进来看看。”
许鸣玉的面庞上落着些微弱的光影,额上尽是汗,她撑起身,哑着嗓子:“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春樱取出手帕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闻言转身看了眼房中的滴漏:“寅时刚过,还早得很,您不若再睡会儿。”
”下雨了。”许鸣玉抬头看向窗户,只见其上新补的窗户纸已有些湿润。
春樱闻言,忙将手中的烛火放在一旁的小案上,随后将帷幔勾起,矮身坐在床边:“小娘子可是睡不着?要不,奴婢陪您聊聊天解解闷?”
许鸣玉看着那盏微微晃动的烛火,声音有些哑:“兰县官府还未来人吗?”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春樱强颜欢笑:“老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
“那他为何不回家来?”
”或是……春樱想起她连日来的遭遇,不由一阵心疼,她端来一盏温水,递过去,安慰道:“或是老爷有什么苦衷,也未可知啊!”
大约是被鼓舞,许鸣玉捧着茶盏笑起来:“你说得极是,父亲心细如发,此番定然是有什么苦衷,兰县官府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春樱见她喝了些温水,神情也好了些,这才松了口气:“奴婢扶您躺下吧,明日书院里那些小娘子们,还等着您授课呢。”
“好。”
许鸣玉将茶盏递还,随后仰面躺下,由春樱为她盖好锦被。
大约是觉得烛火刺眼,许鸣玉抱着锦被转过身,声音讷讷:“我困了,你也去歇着吧。”
春樱松开帷幔,端起烛台:“是,奴婢就在外间,小娘子若是有事,便唤奴婢。”
“嗯。”
春樱又看了她的背影一眼,这才转身走去外间。而床榻之上,许鸣玉并未闭眼,她听着外面潺潺的雨声,睡意全无。
尤记得数月前,兰县突然天降暴雨,连日不歇,连着下了七八日后,黄河发了大水,淹没了临近的兰县。屋舍被淹,百姓死伤无数,农田尽数被毁,一时间兰县如同人间炼狱一般,民不聊生。
一个月后,洪水才尽数退去,朝廷赈灾的同时,还下令修筑堤坝。
彼时,许鸣玉的父亲许怀山正在兰县县令的任上,对此令自然没有推脱之理。每一日,他都与百工们一道干活,后来眼看着堤坝便要筑成,全县百姓欢欣鼓舞之际,许怀山却突然失踪,杳无音讯。
母亲在她幼时便已病故,留父女二人相依为命。许怀山赴任之前,承诺定会回府陪她过生辰的,但她枯等至半夜,也未能见到许怀山的身影。
当时只道是公务繁忙,许鸣玉虽然失望,却也并未怨待。
直到,许怀山失踪的消息传来淮县……
大雨下到后半夜才歇,许鸣玉不知在何时,又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听到里间有动静,春樱近前来:“小娘子,您醒了吗?”
“醒了,进来吧。”
春樱端着盆水快步上前,将水盆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后,才拂开床帐,用桐钩勾好,笑道:“奴婢伺候您起身洗漱。”
许鸣玉握住她伸来的手:“不必,这些小事,我可以自己来。”
春樱闻言,也不强求,只笑道:“也好,那奴婢为您熨烫今日要穿的衣裳。”
许鸣玉站起身,将中衣的袖子挽起一些,在水盆中挤了块帕子仔细擦洗着面庞,少顷,面上那些困顿洗尽,露出清晰的眉眼来。
倒是个十足的美人儿,标致的鹅蛋脸上,一双大眼睛极其有神,鼻梁高挺。这张脸上便是不染粉黛,也别有一番风情。
“小娘子,您今日想穿哪一身衣裳?”春樱拉开柜门,仔细挑拣一番:“今日日头好,不如便穿这身翠色的衣裙吧。”
“素净些即可。”许鸣玉从面上扯下巾帕,随意道。
春樱得了令,便从衣柜中捧出那身衣衫,放在一旁的桌案上熨烫起来。
许鸣玉坐在铜镜前,随意挽了个发髻,插了支木簪。
目光落在妆奁盒子中的银簪上,她捻起递给春樱:“将这支银簪,替我当了吧。”
春樱瞪大眼:“这是您最爱的一支簪子,为何要当?”
“女子书院开设至今已有两年,他处便是百般节省,书册、笔墨上省不了,算下来也花了数十两纹银了。”许鸣玉扣着衣裳上的绳结:“如今笔墨已快告罄,怎能不续上?”
“从前老爷在之时,偶尔还会接济您的书院,如今要靠您自个儿撑下去,会否太难了些?”春樱拧紧眉:“便是能靠典当度日,您的珠钗有限,又能撑上多久?”
“撑得一日,算一日吧。”
“小娘子,奴婢说句扫兴的话,您不如将这间书院关了吧。”春樱神情认真:“左右不过三五个女孩儿,您给她们教授学问,福泽也是有限,何必执着于此?”
“你不懂。”许鸣玉扣好绳结,这才抬起头来:“为这间书院,我曾在父亲面前立誓,无论发生何事,皆不会半途而废。日后父亲回来,若是瞧见我并未将此志向坚持下去,会失望的。”
春樱闻言一噎,片刻后才叹了口气:“您花这样多的心思在书院上,便不怕改变不了那些女子的命运吗?”
“怕啊,”许鸣玉看着春樱的眼睛,坦诚道:“但我更怕立志不坚,轻言失败。”
见春樱无言,许鸣玉笑着拉过她的手:“莫要多想,前路未必是死路,会柳暗花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