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的沉默持续了十几秒。
林晚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击着耳膜。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发颤,但声音却异常平静: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电话那头,刘铮低低地笑了。
“因为你没得选。”他说,“陈德海在武术协会经营了十几年,人脉、资源、影响力,都不是你能比的。他想毁了你,有无数种方法。而我……”
他顿了顿。
“我是他唯一忌惮的人。”
“忌惮?”林晚抓住了这个词。
“对,忌惮。”刘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我父亲是协会常务理事,手里握着陈德海想要的几个项目。陈德海想当会长,需要我父亲的支持。所以,他不敢真对我怎么样。”
林晚的大脑飞速运转。
刘铮说的是真话吗?还是陈德海设下的另一个陷阱?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她开口,“我为什么要跟你做交易?我完全可以凭实力赢你。”
“凭实力?”刘铮笑了,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林晚,你太天真了。你以为武术比赛真的是靠实力说话?”
“难道不是?”
“实力占七成,剩下三成……是规则。”刘铮的语气变得严肃,“裁判是陈德海的人,规则解释权在协会手里。你信不信,就算你真的打赢我,裁判也能找个理由判你犯规,取消你的成绩?”
林晚沉默了。
她信。
从陈德海今天的态度,从他那些赤裸裸的威胁,她完全相信他会这么做。
“所以你的交易是……”她问。
“我们真打。”刘铮重复,“不管陈德海给你什么指令,给我什么指令,我们都当没听见。在台上,各凭本事。如果你赢了,我会动用我父亲的关系,保证你的成绩有效,还会帮你压制陈德海,让他不敢再找你麻烦。”
“如果你赢了呢?”林晚追问。
“如果我赢了,”刘铮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主动退出武术界,永远别再碰武术。至于陈德海那边……我会告诉他,你已经废了,让他别再浪费精力。”
退出武术界。
永远别再碰武术。
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但——
“我凭什么相信,你赢了我之后,会遵守承诺?”林晚问。
“因为我不需要骗你。”刘铮说得直接,“我想要的不是毁了你,是赢你。光明正大地赢你。陈德海那些龌龊手段,我不屑用。”
他的语气里有种武人的傲气。
这种傲气,林晚在爷爷身上见过。
宁折不弯,愿赌服输。
“我需要时间考虑。”林晚最终说。
“可以。”刘铮没有逼她,“但最晚明天给我答复。比赛分组后天公布,在那之前,我们必须达成一致。”
“好。”
电话挂断。
林晚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刘铮的提议,听起来像一条生路——用一场公平的对决,换一个摆脱陈德海的机会。
但代价呢?
输了,就永远失去武术。
赢了,就等于彻底站在陈德海的对立面。
无论输赢,她都要赌上一切。
第二天早上,林晚顶着两个黑眼圈走进教室。
周晓看到她,吓了一跳:“林晚,你昨晚没睡好吗?脸色这么差。”
“做了个噩梦。”林晚敷衍道,放下书包。
一整天,她都心不在焉。老师在讲台上讲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刘铮的话,还有陈德海那双冰冷的眼睛。
午休时,她去了体育馆。
王老师不在,特训区空荡荡的。她换上练功服,走到沙袋前,开始打拳。
不是训练,是发泄。
每一拳都带着破风声,力道大得让沙袋剧烈晃动。汗水很快浸湿了衣服,但她没有停。
“你这样打,手会废的。”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晚停下动作,转身。
顾宴靠在门框上,手里提着一个纸袋,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林晚喘着气问。
“给你送东西。”顾宴走过来,把纸袋递给她,“新的护具,定制款,比上次的更好。”
林晚接过纸袋,没打开:“谢谢。”
顾宴看着她,眉头微皱:“出什么事了?”
林晚犹豫了一下。
该告诉他吗?告诉他刘铮的交易?告诉他陈德海的威胁?
但顾宴已经帮了她太多。这次比赛,是她自己的战斗,不能再把他卷进来。
“没事。”她摇头,“只是有点紧张。”
“撒谎。”顾宴一针见血,“你的眼神不对。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林晚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袋的边缘。
“刘铮昨晚给我打电话了。”
顾宴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找你做什么?”
林晚把刘铮的交易简单说了一遍。
顾宴听完,沉默了很久。
“你怎么想?”他问。
“我不知道。”林晚老实说,“如果答应,输了就要永远离开武术。如果不答应,陈德海可能会在比赛上做手脚,让我输得更难看。”
“所以你倾向于答应?”顾宴盯着她。
“我……”林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是的,她倾向于答应。
因为她想赢,想光明正大地赢。哪怕输了,也是输在实力上,不是输在阴谋诡计上。
顾宴看着她,忽然笑了。
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近乎失望的情绪。
“林晚,”他说,“我以为你骨子里有股宁折不弯的劲儿。现在看来,我错了。”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林晚头上。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顾宴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该跟刘铮做交易,更不该考虑屈服于陈德海的威胁。你应该做的,是堂堂正正地站在台上,打赢所有人,包括刘铮,然后用实力告诉陈德海——你的规矩,我不认。”
林晚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可是……”
“没有可是。”顾宴打断她,“林晚,你记住——有些人,有些事,一旦你退了第一步,就再也站不直了。”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力道很重,几乎有些疼。
“我帮你,不是想看你委曲求全,是想看你……光芒万丈。”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如果你连这点勇气都没有,那顾家的扶持,我爷爷的期待,还有我……”
他顿了顿,没说完。
但林晚听懂了。
还有他的关注,他的帮助,他那些没说出口的……期待。
都会变成一场笑话。
“顾宴,”林晚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我只是怕……我怕输了,武馆就真的完了。我怕爷爷失望,怕对不起那些支持我们的人。”
“所以你就打算用一场交易,给自己留条后路?”顾宴的语气软了下来,“林晚,真正的强者,不需要后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不会输。”
相信自己不会输。
这六个字,像一道光,劈开了林晚心里的迷雾。
是啊。
她练了十七年的拳,吃了十七年的苦,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为什么要退缩?为什么要跟人做交易?
她应该做的,是赢。
用林家的洪拳,赢给所有人看。
“我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不会跟刘铮做交易。我会在台上,堂堂正正地赢他。”
顾宴看着她,唇角终于勾起一个真正的笑容。
“这才像话。”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递给林晚。
“这是什么?”
“刘铮的比赛录像。”顾宴说,“我从武术协会内部弄到的,他最近三年的所有比赛。里面有他的习惯、弱点、常用招式。你好好研究。”
林晚接过U盘,手指微微颤抖。
“你……”
“我说过,”顾宴打断她,“顾家站在你这边。”
他说完,转身要走。
“顾宴。”林晚叫住他。
他回头。
“比赛那天,你会来吗?”
“会。”顾宴点头,“我会在台下,看着你赢。”
他说完,离开了体育馆。
林晚握着U盘,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晚上,武馆后院。
林晚把笔记本电脑放在石桌上,插上U盘,开始看刘铮的比赛录像。
爷爷搬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一起看。
录像很全,有正式比赛,也有训练赛。刘铮的泰拳确实凶狠,腿法尤其凌厉,扫腿、蹬腿、膝撞,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摧毁性的力道。
“这孩子的功夫,是打出来的。”爷爷看了几场后,缓缓开口,“不是花架子,是真见过血的。”
林晚点头。
她能看出来,刘铮的实战经验非常丰富。他懂得怎么制造机会,怎么抓住破绽,怎么用最小的代价造成最大的伤害。
“但他的弱点也很明显。”爷爷指着屏幕,“你看这里,他每次高扫腿后,重心会往右偏。还有这里,他出拳时,左手护头的位置太低……”
爷孙俩一直看到深夜。
林晚拿笔记本记了满满几页——刘铮的习惯动作、常用组合、防守漏洞、体力分配……
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是决胜的关键。
“晚晚,”爷爷忽然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比赛的时候,陈德海真的在规则上做手脚,或者裁判判罚不公,你怎么办?”
林晚抬起头,看向爷爷。
月光下,爷爷的脸显得格外苍老,但眼神很亮。
“爷爷,您教过我,”她说,“武人的尊严,不在输赢,在态度。如果裁判不公,我就打到他们不敢不公。如果规则不公……”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
“我就打破规则。”
爷爷看着她,眼眶红了。
“好,好。”他连说了两个好字,“这才是我林正洪的孙女。”
就在这时,前厅传来敲门声。
很急。
林晚和爷爷对视一眼,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
一个穿着武术协会的制服,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另一个是……记者?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
“林晚同学吗?”制服男开口,“我是武术协会竞赛部的,姓赵。这位是市电视台的记者,想采访你。”
采访?
这么晚了?
林晚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赵老师,有什么事吗?”她问。
“是这样,”赵老师打开文件夹,“协会接到实名举报,说你的参赛资格有问题。举报人提供了证据,证明你……性别造假,长期以男性身份生活,欺骗学校和社会。”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林晚的心脏骤然停跳。
“谁举报的?”爷爷的声音冷了下来。
“这个……不方便透露。”赵老师推了推眼镜,“但证据确凿,有照片,有学校档案,还有……你小时候的视频。”
他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林晚。
照片上,是她七八岁时的样子——扎着马尾辫,穿着练功服,在武馆院子里打拳。
和之前陈锐手机里的那张,一模一样。
“所以呢?”林晚的声音很平静。
“所以协会需要重新审核你的参赛资格。”赵老师说,“明天上午九点,请你到协会办公室接受调查。如果情况属实,你的参赛资格将被取消,而且……可能会被列入武术界黑名单,终身禁赛。”
终身禁赛。
这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砸在林晚心上。
记者适时地把话筒递过来:“林晚同学,对于举报内容,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你真的长期女扮男装吗?为什么要这样做?”
摄像机的红灯亮着,像一只冰冷的眼睛。
林晚看着镜头,看着赵老师,看着那张照片。
然后,她笑了。
“赵老师,”她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我确实从小以男性身份生活,但这不是造假,是……生存。”
她看向镜头。
“正洪武馆,传男不传女。我想继承家业,想把林家的洪拳传下去,除了扮成男孩,没有别的选择。但我从来没有欺骗任何人——学校的档案,从一开始就写着我是女生。武术比赛的报名表,我也填的是女生。何来造假?”
赵老师愣了一下:“可是……”
“至于为什么要女扮男装,”林晚继续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您可以去问问武术协会的领导们,去问问那些守着‘传男不传女’老规矩的前辈们。问问他们,如果一个女孩想练武,想继承家业,除了假装自己是男孩,还有什么路可走?”
记者眼睛亮了,话筒又往前递了递:“所以你是说,这是传统武术界的性别歧视造成的?”
“我说的是事实。”林晚没有直接回答,“如果武术协会要因此取消我的参赛资格,我无话可说。但我想问——一个练了十七年拳,一心想把传统武术发扬光大的女孩,到底错在哪里?”
她的话,像一把刀子,剖开了那些冠冕堂皇的规矩。
赵老师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他显然没料到林晚会这么说,更没料到记者会在这里。
“这个……这个需要协会领导研究决定。”他结结巴巴地说,“总之,明天上午九点,请务必到场。”
说完,他匆匆离开了。
记者却没走。
“林晚同学,”他关掉摄像机,压低声音,“刚才那段,我会如实报道。但我建议你……明天去协会的时候,最好有律师陪同。陈德海那个人,不好对付。”
林晚看着他:“您认识陈德海?”
“打过几次交道。”记者苦笑,“他是个狠角色。这次举报,十有八九是他指使的。你……小心点。”
他说完,也离开了。
武馆门前,又恢复了安静。
但林晚知道,风暴,才刚刚开始。
回到后院,爷爷的脸色很难看。
“是陈德海。”他咬牙,“一定是他。他想在比赛前搞垮你,让你连上台的机会都没有。”
林晚点头。
她早就料到了。
陈德海不会只靠比赛上的小动作,他会在赛前就动用一切手段,把她排除在外。
“晚晚,”爷爷看着她,“明天……别去。”
“不行。”林晚摇头,“如果不去,就等于默认了举报内容,参赛资格一样会被取消。去了,还有机会解释。”
“可是……”
“爷爷,您相信我。”林晚握住爷爷的手,“我能应付。”
她的眼神很坚定,但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
武术协会是陈德海的地盘,她一个人去,等于羊入虎口。
但不去,就是认输。
她不能认输。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顾宴发来的消息:
“协会的人去找你了?”
林晚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回复:
“你怎么知道?”
“陈德海刚才给我爷爷打电话了,说你的参赛资格有问题,要求取消。” 顾宴回得很快,“我爷爷把他骂了一顿,但他坚持要开听证会。”
听证会。
原来不是“调查”,是“听证会”。
这意味着,会有更多人参与,会有更正式的程序。
也意味着……更难应付。
“明天上午九点,协会办公室。” 林晚打字,“我会去。”
“我陪你。”
这三个字,让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
“不用。” 她回复,“这是我的事,我自己处理。”
“林晚,” 顾宴的消息很快回过来,“你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身后有顾家,有顾老爷子,还有我。”
林晚看着这条消息,眼眶有些发热。
但她还是回:
“谢谢,但这次,我想自己面对。”
她需要证明——证明自己不是靠顾家的庇护,才能站在台上。
证明她林晚,靠的是自己的拳头。
顾宴没有再回。
林晚关掉手机,看向爷爷。
“爷爷,明天我自己去。”
爷爷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重重地点头。
“好。但你要答应爷爷——不管发生什么,保护好自己。武馆可以不要,冠军可以不要,但你不能有事。”
“我答应您。”
夜里,林晚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她打开手机,翻到顾宴的对话框。
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她说“我想自己面对”那里。
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然后打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号码。
不是顾宴的。
是刘铮的。
她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
“想通了?”刘铮的声音带着睡意。
“嗯。”林晚说,“我不跟你做交易。”
刘铮沉默了。
“为什么?”
“因为我要赢,但不想用交易的方式赢。”林晚一字一句地说,“我会在台上,堂堂正正地打败你。到时候,我希望你也堂堂正正地认输。”
电话那头,刘铮低低地笑了。
“林晚,你很有种。”他说,“好,我答应你。如果我们真的在决赛相遇,各凭本事,绝不耍花样。”
“还有,”林晚补充,“如果陈德海在比赛上做手脚,我希望你……站在公平这边。”
这次,刘铮沉默得更久。
“我尽量。”他最终说,“但我不能保证。我父亲和陈德海……”
“我明白。”林晚打断他,“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挂断电话,林晚长长地舒了口气。
明天的听证会,后天的比赛。
每一关,都是考验。
但她不怕了。
因为她知道——
有些路,必须一个人走。
有些仗,必须一个人打。
第二天早上八点,林晚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练功服。
深蓝色,面料挺括,袖口绣着一个小小的“林”字——这是爷爷年轻时穿的,今天特意找出来给她。
“穿上它,”爷爷说,“就像爷爷跟你一起去。”
林晚对着镜子整理衣领。
镜子里的少女,短发利落,眼神坚定,背脊挺得笔直。
像一棵在风里生长的树,宁折不弯。
八点半,她走出武馆。
爷爷送到门口,眼神里满是担忧,但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
林晚点头,转身走向公交站。
她不知道,在她离开后不到五分钟,一辆黑色的跑车停在了武馆门前。
顾宴下车,快步走进武馆。
“林爷爷,林晚呢?”
爷爷愣了一下:“刚走。顾少,你……”
“我去找她。” 顾宴转身要走,又回头,“林爷爷,您放心。有我在,没人能动她。”*
他说完,快步跑回车上,发动引擎。
车子驶出老城区,朝着武术协会的方向疾驰。
而与此同时,在市中心的顾氏集团大厦顶楼,顾鸿峥正站在落地窗前,听着福伯的汇报。
“老爷,少爷刚才急匆匆出去了,看样子是去武术协会。”
顾鸿峥转身:“陈德海那边呢?”*
“已经在协会办公室等着了。” 福伯顿了顿,“他还叫了几个媒体记者,看样子是想把事闹大。”*
顾鸿峥冷笑。
“这个陈德海,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走到办公桌前,按下内线电话,“备车,去武术协会。”*
“老爷,您要亲自去?”
“对。” 顾鸿峥的眼神锐利,“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顾家要保的人。”*
他挂断电话,拿起手杖。
窗外,阳光正好。
但一场风暴,已经在武术协会的办公室里——
酝酿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