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的忙音像某种不祥的倒计时,在病房里回荡。顾宴握着手机的手在抖,不是害怕,是愤怒——极致的愤怒。
他掀开被子,不顾右腿钻心的疼痛,挣扎着要下床。伤口瞬间崩裂,鲜血浸透绷带,但他感觉不到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林晚不能有事。
病房门被推开,护士进来查房,看到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顾先生!你不能动!”
“轮椅。”顾宴的声音嘶哑而急切,“帮我叫轮椅,我要出去。”
“可是你的伤……”
“叫轮椅!”顾宴很少这样吼人,护士被吓住了,赶紧去推轮椅过来。
她小心地扶他坐上轮椅,伤口渗出的血已经把病号服染红一片。护士想叫医生,被顾宴制止:“别叫。帮我准备一套衣服,还有……把那个给我。”
他指着床头柜。护士打开,里面是一把黑色的小型手枪——是阿强之前偷偷留给他的,说以防万一。
护士脸色煞白:“顾先生,这……”
“给我。”顾宴的语气不容置疑。
护士颤抖着手把枪递给他。顾宴检查了一下弹匣,七发子弹,足够了。他把枪藏进外套内袋,对护士说:“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离开。如果有人问,就说我睡着了。”
“可是……”
“拜托了。”顾宴看着她,“这是我必须做的事。”
护士咬着嘴唇,最终点头。她推着轮椅,从专用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那里有顾晴提前准备好的车和司机。
“顾先生?”司机看到他的样子也吓了一跳。
“外滩十八号,最快速度。”
车子驶出医院,汇入上海下午的车流。顾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子里飞速运转。
是谁抓了林晚?老爷子的余党?还是王海的人?或者是其他觊觎顾家财产的人?
不对。如果是那些人,不会指名要他一个人去。而且是在发布会刚结束,警方和媒体都高度关注的时候动手——这太冒险了。
除非,那个人根本不在乎暴露。
一个名字突然跳进顾宴的脑海:李董。
那个跟在爷爷身边三十年的心腹,那个在茶室和王海密谋的人,那个可能参与了所有肮脏事的人。如果爷爷倒了,李董的下场也不会好。所以他要做最后一搏——抓住林晚,逼顾宴就范,或者……同归于尽。
车子在外滩附近停下,司机担忧地说:“顾先生,要不要报警?”
“不用。”顾宴摇头,“你在这里等。如果一个小时后我没出来,或者听到枪声,就报警。”
“可是……”
“照做。”
顾宴自己操控电动轮椅,朝外滩十八号驶去。这是上海着名的历史建筑,现在改造成了高端商业综合体。顶层是一家会员制餐厅,平时人很少。
大堂保安看到坐着轮椅的顾宴,想上前询问,但顾宴径直来到电梯前,按了顶层的按钮。电梯需要刷卡才能上顶层,但顾宴拿出顾晴之前给他的万能卡——这是顾氏集团高管才有的权限卡。
电梯缓缓上升。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钢。顾宴摸了摸口袋里的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电梯门打开,顶层餐厅空荡荡的,只有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人。
不是李董。
是顾震山。
顾宴愣在原地。爷爷应该在去检察院的路上,或者已经被羁押了。怎么会在这里?
“很意外?”顾震山转过身,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表情平静得像在自家书房,“你以为那些警察真的能抓住我?”
“林晚在哪?”顾宴没有接他的话,直接问。
顾震山指了指餐厅另一端的包厢:“在里面,很安全。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顾宴操控轮椅向前,“放了她。”
“急什么。”顾震山放下酒杯,“小宴,你知道我为什么选这个地方吗?从这里能看到整个外滩,能看到顾氏最早的那栋办公楼。你曾祖父当年就是在这里,用一条小船起家,建立了顾氏的商业帝国。”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像在回忆什么:“我接手顾氏的时候,它只是个中等规模的企业。是我,用了五十年时间,把它做成今天的规模。我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吗?”
“所以你就杀人?”顾宴声音冰冷,“杀自己的儿子儿媳,就为了控制公司?”
顾震山的表情扭曲了一下:“那是意外!我只是想让你爸听话,没想过他会死!”
“刹车系统做手脚,叫‘只是想让听话’?”顾宴笑了,那笑声里满是讽刺,“爷爷,到现在你还在撒谎。”
“我没有撒谎!”顾震山突然激动起来,“是你爸逼我的!他非要搞什么改革,非要引进那些外来的管理者,非要稀释我的股权!顾氏是我一手建立的,凭什么让他说改就改?”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顾宴:“我给了他选择。要么放弃改革,要么离开顾氏。他选了第三条路——联合其他股东逼我退休。”
“所以你就杀了他。”
“我没有!”顾震山转身,眼睛通红,“我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出个车祸,受点伤,在医院躺几个月,这样他就没精力搞改革了。我特意交代车行,刹车不要完全破坏,只要失灵一点点,让他受点轻伤就好!”
他喘着气,像在辩解,又像在说服自己:“可谁知道那天雨那么大,谁知道他们开得那么快……等我接到消息赶到医院时,你爸妈都已经……还有那个孩子,才八周……”
他的声音哽咽了,这个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但顾宴心里只有冰冷:“所以你还是承认了,车祸是你安排的。”
顾震山沉默了很久,最终点头:“是。我承认。但我没想过他们会死。那是我的儿子,我的亲骨肉……”
“那你为什么还要掩盖真相?为什么要把所有证据销毁?为什么连那个未出世的孩子都要从家族记录里抹去?”
一连串的问题,让顾震山哑口无言。
“因为你不敢面对。”顾宴替他说出答案,“你不敢承认自己亲手杀了儿子,所以你编造了‘意外’的谎言,所以你把我养在身边,所以你要控制我的一切——因为你怕,怕我知道真相后会恨你,会离开你,会让你真的失去一切。”
顾震山靠在窗边,整个人像瞬间老了十岁。阳光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商业巨鳄,此刻只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是,我怕。”他轻声说,“小宴,你知道吗,你爸死后,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见他质问我为什么杀他,梦见你妈抱着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哭。我不敢睡觉,只能靠安眠药。后来我发现,只有把你留在身边,控制你的一切,我才稍微能安心一点。”
他苦笑:“我告诉自己,我是在保护你,是在培养你成为合格的继承人。但我知道,我只是在赎罪,在用控制你的方式,弥补我对你爸犯下的错。”
顾宴看着爷爷,这个他曾经敬畏、后来痛恨的老人,此刻在他眼里,只是个可悲的囚徒——被自己的欲望和罪恶囚禁了一生的囚徒。
“林晚呢?”他再次问,“放了她。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和她无关。”
顾震山摇摇头:“已经晚了,小宴。从你选择站在她那边,和我对抗的时候,她就脱不了干系了。”
“你想怎么样?”
“我要你做个选择。”顾震山走回桌前,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股权转让协议。签了它,把你名下所有顾氏股份转给我,然后发布声明,说今天的发布会都是顾晴和林晚逼你做的,所有证据都是伪造的。这样,我可以放过林晚,也可以让顾晴安全离开。”
顾宴扫了一眼协议:“如果我不签呢?”
“那林晚就会‘意外’坠楼。”顾震山平静地说,“就像十五年前你父母的‘意外’一样。而顾晴会因为‘精神失常’被送进精神病院。至于你……我的好孙子,我会宣布你因车祸后遗症导致精神问题,需要长期治疗。”
他顿了顿:“然后,顾氏还是我的。一切回到原点。”
赤裸裸的威胁。但顾宴知道,爷爷做得到。即使现在警方在追捕他,即使今天发布会闹得沸沸扬扬,以他五十年的经营,完全有能力在短时间内摆平一切。
钱和权,在上海滩,有时候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你怎么保证我签了之后,你会放过她们?”顾宴问。
“你没有选择。”顾震山笑了,“只能相信我。”
顾宴沉默。他在权衡,在计算。包厢里的林晚现在什么情况?受伤了吗?害怕了吗?如果他现在冲进去救她,成功率有多大?
他的轮椅距离包厢大概二十米。爷爷身边没有其他人,但餐厅里可能藏着保镖。他身上有枪,但只有七发子弹,而且他右腿受伤,行动不便。
硬拼的话,胜算不大。
“我需要见她一面。”顾宴说,“确认她还活着,还安全。”
顾震山想了想,点头:“可以。但只能你一个人进去,轮椅不能进。”
他打了个手势,两个保镖从餐厅隐蔽处走出来——果然有人。他们推着顾宴来到包厢门口,打开门。
里面,林晚被绑在椅子上,嘴被封住,但看起来没有受伤。看到顾宴,她眼睛瞪大,拼命摇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林晚。”顾宴想靠近,但被保镖拦住。
“确认了?”顾震山在门口说,“她还活着,很安全。现在,做决定吧。”
顾宴看着林晚,林晚也看着他。她的眼睛里有很多话——不要签,不要妥协,不要为了她放弃一切。
但顾宴知道,他必须签。林晚不能有事,姑姑也不能有事。股份可以再挣,公司可以再建,但人没了,就真的没了。
“我签。”他说,“但你要先放林晚走。”
“一起放。”顾震山说,“你签了字,我放你们一起走。”
“不行。”顾宴坚持,“先放她。我看到她安全离开,就签字。”
两人对峙。顾震山盯着孙子,顾宴毫不退缩地回视。最终,顾震山让步了:“好。阿文,送林小姐下楼。”
一个保镖上前给林晚松绑。林晚嘴上的胶带被撕掉,她立刻喊:“顾宴,不要签!他骗你的!签了你也会死!”
“林小姐,请。”保镖架住她往外走。
林晚挣扎着,但力气不够。她被拖出包厢,拖向电梯。经过顾宴身边时,她抓住他的轮椅扶手:“顾宴,不要……”
“相信我。”顾宴握住她的手,很紧,“下楼后立刻报警,然后去医院找姑姑。答应我。”
林晚的眼泪掉下来,但她用力点头:“我等你。”
“我保证。”顾宴松开手,“走吧。”
电梯门关上,林晚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顾宴转向爷爷:“现在可以了。”
顾震山把协议和笔推过来。顾宴拿起笔,没有犹豫,在签名处写下自己的名字。每一笔都很稳,像在签署什么无关紧要的文件。
签完,他把协议推回去:“现在,你赢了。”
顾震山拿起协议,仔细检查签名,满意地点头:“很好。小宴,其实我很欣赏你。你有你爸的固执,也有我的狠劲。如果我们不是站在对立面,你会是个很好的继承人。”
“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顾宴平静地问,“你打算怎么处置我?让我‘意外’坠楼?还是送进精神病院?”
顾震山收起协议,叹了口气:“小宴,我是你爷爷。我再狠,也不会杀你。我只是需要时间——时间来处理今天的烂摊子,时间重新掌控顾氏。等一切稳定了,我会让你‘康复’,让你重新回到顾氏。”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上海:“到时候,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你,我,还有顾晴——如果她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忘记过去,像真正的祖孙那样。”
“忘记过去?”顾宴笑了,“爷爷,有些事是忘不掉的。我爸我妈,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还有岛上死去的那十个人——这些人,这些命,怎么忘?”
顾震山沉默。
“而且,”顾宴继续说,“你真的以为,你赢了吗?”
顾震山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那份协议,”顾宴说,“是无效的。”
“什么?”
“三天前,在我受伤住院的时候,姑姑已经帮我办理了股权信托。”顾宴平静地说,“我名下所有顾氏股份,现在都由信托公司代管。在我三十岁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转让,包括我自己。”
顾震山的脸色变了:“你骗我?”
“是你先骗我的。”顾宴说,“你从没打算放过林晚,对吧?你只是想骗我签字,然后把她灭口。就像你对阿强做的那样。”
他从外套内袋掏出枪,对准爷爷:“但现在,你没机会了。”
两个保镖立刻掏枪对准顾宴。三把枪,三个人,在空荡的餐厅里对峙。
“小宴,把枪放下。”顾震山的声音冷下来,“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去?”
“我没想过要活着走出去。”顾宴笑了,“但林晚已经安全了,姑姑也安全了。这就够了。”
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用力。
就在这时,电梯门突然打开。林晚冲了出来,身后跟着一群警察——她根本没下楼,而是躲在楼梯间,等警察到了才一起上来。
“顾宴!不要!”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顾震山看到警察,脸色大变,突然扑向顾宴,想夺他的枪。顾宴下意识扣动扳机——
“砰!”
枪声在餐厅里回荡。
顾震山倒下了,胸口绽开一朵血花。他睁大眼睛,看着顾宴,嘴唇动了动,但没发出声音。
两个保镖想开枪,但被警察制服。
林晚冲到顾宴身边,看到他没事,松了口气,但看到倒地的顾震山,又愣住了。
警察上前检查,摇了摇头:“没救了。”
顾宴坐在轮椅上,手里还握着枪,枪口冒着青烟。他看着爷爷的尸体,那个掌控了他一生的人,那个杀了他父母的人,此刻躺在血泊里,眼睛还睁着。
没有解脱感,没有快意,只有一种深沉的、冰冷的空虚。
林晚蹲下身,轻轻从他手里拿走枪,然后抱住他:“结束了,顾宴。都结束了。”
顾宴的身体在颤抖。他闭上眼睛,眼泪终于流下来。
不是为了爷爷,是为了那个从未真正拥有过的童年,为了那个永远回不去的家,为了那些死在权力游戏中的无辜者。
警察在拍照取证,在询问目击者。但这一切都像是隔着玻璃发生的,顾宴感觉不到真实。
他看着窗外,外滩的灯火次第亮起,黄浦江上游轮缓缓驶过,对岸的东方明珠塔开始发光。
这座城市依旧繁华,依旧忙碌。一个人的生死,一个家族的兴衰,对它来说,不过是又一个故事。
但对他和林晚来说,这是他们必须背负的过去,和必须走出的未来。
救护人员抬走了顾震山的尸体。警察在做笔录。顾宴被允许暂时留在现场,由林晚陪着。而这时,顾宴的手机响了——是顾晴打来的。
他接起来,还没说话,就听到顾晴焦急的声音:“小宴,你在哪?我刚收到消息,李董带着一群人去了医院,说要抓你。他们可能知道你不在病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