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回国了?”顾宴的声音里满是惊讶,“她没跟我说。”
林晚对顾晴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她是顾老爷子最小的女儿,比顾宴大十岁左右,二十出头就出国留学,后来定居欧洲,很少回来。偶尔几次在顾家见到,都是匆匆一面,话不多,眼神很静。
“张律师说她在咨询怎么帮我。”林晚看着顾宴,“你知道为什么吗?”
顾宴摇头:“我和姑姑不亲。她出国那年我八岁,之后每年就圣诞节通个电话。”他顿了顿,“但她和我爸关系很好。我爸车祸前,她是家里唯一敢跟爷爷顶嘴的人。”
这话让林晚心里一动。
两人匆匆赶到正平律师事务所,张律师已经在办公室等他们了。见他们一起出现,张律师有些意外,但没多问。
“顾女士在会议室,说等你们来。”他压低声音,“小林,这位顾女士……好像知道很多事。她问的问题都很专业,而且特意强调,她是背着顾家来的。”
背着顾家。这个词很有意思。
林晚和顾宴推开会议室的门。
顾晴坐在会议桌旁,正低头看手机。她看起来三十五六岁,齐肩短发,穿着简单的米白色针织衫和深色长裤,没化妆,但气质清冷。听到声音,她抬起头。
“小宴。”她先看向顾宴,露出一个很淡的笑,“长大了。”
“姑姑。”顾宴走过去,“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昨天。”顾晴的目光转向林晚,打量了几秒,“林晚?该叫你林教练,还是林小姐?”
“叫我林晚就好。”林晚在她对面坐下。
顾晴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推过来:“先看这个。”
林晚打开,第一页就是一份遗嘱复印件——顾宴父母的共同遗嘱,日期是车祸前三个月。遗嘱写明,如果他们发生意外,顾宴的监护权由顾晴和老爷子共同行使,直到顾宴成年。而顾氏集团30%的股份,直接转到顾宴名下,由信托基金代管,顾宴二十二岁时交接。
第二页是一份股权变更记录。车祸后三个月,在顾晴不知情的情况下,老爷子通过董事会决议,将那30%的股份暂时“托管”在自己名下,理由是“顾宴年幼,需要统一决策”。
第三页是一份医疗报告复印件。顾宴母亲在车祸前两周的体检记录,显示她已经怀孕八周。
林晚的手开始发抖。
顾宴坐在她旁边,脸色苍白如纸,眼睛死死盯着那份医疗报告。
“我本来有个弟弟或妹妹。”他声音很轻,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对。”顾晴的语气平静,但眼底有压抑的痛,“我哥和我嫂子,在知道怀孕的第二天就立了那份遗嘱。他们很高兴,说要给孩子一个最安稳的未来。”
她顿了顿:“然后,两周后,车祸发生。”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窗外的阳光刺眼,但室内的空气冰冷。
“姑姑。”顾宴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这些……你是怎么拿到的?”
“我这些年一直在查。”顾晴说,“我不相信那是意外。那么巧的时间,那么巧的路段,那么巧的车辆故障——所有的巧合都指向一个结果:我哥和我嫂子死亡,你成为唯一继承人,而爷爷成为你的监护人,实际掌控顾氏。”
她看向顾宴:“你父母的车是老爷子送的生日礼物,提车那天,老爷子特意让司机开去他熟悉的车行做了‘全面检查’。而车祸鉴定报告显示,刹车系统有人为损坏的痕迹。”
顾宴闭上眼睛,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林晚伸手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凉。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他问。
“因为没有证据。”顾晴从文件夹底层抽出一张照片,“直到三个月前,赵宏联系我。他说他手里有老爷子当年指使人动手的证据,想要钱跑路。我让他把证据发给我看,他发来了这个。”
照片上是一张泛黄的维修单,抬头是“顺达车行”,日期是顾宴父母车祸前三天。维修项目栏写着“刹车系统全面检修”,签字人是车行老板,而备注栏有一行小字:“按顾老先生要求处理。”
背面用圆珠笔写着一个电话号码,和“事成之后,尾款付清”几个字。
“这个车行老板五年前肝癌去世了。”顾晴说,“但赵宏当年是他的会计,偷偷留了底。他说老爷子通过李董联系车行,给了五十万,要求‘制造一场看起来像意外的车祸’。”
林晚感到一阵眩晕。虽然早有猜测,但当证据真的摆在面前时,那种冲击还是超出了承受范围。
为了权力,为了控制,亲手策划儿子儿媳的死亡——这是怎样的人性?
“赵宏现在在哪?”顾宴睁开眼,眼睛里布满血丝。
“在香港。”顾晴说,“王海今天飞香港,就是去拿赵宏手里的原件。老爷子知道我在查,所以想抢在我前面销毁证据。”
“所以你给我这些……”林晚看着桌上的文件,“是想让我们阻止王海?”
“不止。”顾晴站起来,走到窗边,“我要你们把这些证据公之于众。我要老爷子为他做的事付出代价。”
她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但那种平静之下,是酝酿了十五年的恨。
“可是姑姑,”顾宴也站起来,“如果这些公开,顾氏会垮。那是爸和妈一手参与建立的企业……”
“所以呢?”顾晴转身,眼神锐利,“就因为顾氏是你父母的心血,就要让杀害他们的人继续掌控它?小宴,你父母如果在天有灵,会希望他们的儿子在一个杀人凶手身边长大,继承一个沾满鲜血的企业吗?”
顾宴被问得哑口无言。
林晚看着他痛苦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边是父母死亡的真相,一边是家族企业的存亡,这个选择太残忍了。
“顾女士。”林晚开口,“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件事……能不能用法律途径解决?报警,让警方调查?”
“十五年了,证据链不完整。”顾晴摇头,“那张维修单是间接证据,赵宏的证词可能被推翻。而且以老爷子的人脉,他完全可以把事情压下去,最后不了了之。”
她走回桌边:“唯一的办法,是把事情闹大。在舆论压力下,警方才会认真查,检察院才会认真起诉。而舆论需要爆点——比如,顾氏董事长为了控制孙子,设计害死儿子儿媳;又比如,为了拆散孙子和林家丫头,设计陷害林家武馆。”
林晚心跳加速。如果这样,她和武馆也会被卷入风暴中心。
“这对林晚不公平。”顾宴说,“她已经承受了太多。”
“所以我来找你们商量。”顾晴重新坐下,语气缓和了些,“林晚,我知道这会把你和武馆推到风口浪尖。但这也是一个机会——当所有人都知道林家是被陷害的,舆论会站在你这边。武馆不但能保住,甚至可能因此获得更大的关注。”
她顿了顿:“而且,这也是彻底解决债务问题的最好方式。只要老爷子倒台,王海就没了靠山,那笔债务自然作废。”
林晚沉默。顾晴说得有道理,但这步棋太险了。
“我们需要时间考虑。”顾宴说,“而且今天下午三点,爷爷约我去老宅……”
“不能去。”顾晴打断他,“如果老爷子知道你已经拿到这些证据,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当年他能对亲生儿子下手,现在就能对你下手。”
顾宴脸色一变。
“可是如果我不去,他会起疑……”
“我去。”顾晴说,“我以刚回国、想见父亲的名义去老宅。你们趁这个时间,去香港。”
“香港?”林晚和顾宴异口同声。
“对。王海下午到香港,晚上应该就会和赵宏见面。”顾晴看了看表,“现在一点,你们马上出发,还能赶得上。我已经联系了香港的朋友,他们会接应你们。你们的任务是,抢在王海之前,拿到赵宏手里的原件。”
这个计划太大胆,太突然。
林晚看向顾宴。顾宴也在看她,眼神复杂。
“林晚,你可以不参与。”顾晴说,“这是顾家的家事,你已经承受了太多。”
林晚想起武馆的债务,想起父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签下的担保合同,想起王海在茶室说的那些话。这一切的源头,都是顾老爷子的操控。
“我参与。”她说,“但我要带一个人——赵宏的堂弟赵亮。他手里也有证据,而且赵宏可能会更信任他。”
顾晴点头:“可以。我安排你们从私人机场走,两个小时后有航班。现在,你们各自准备,一小时后在这里汇合。”
离开律师事务所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阳光炙热,街道上车水马龙。
顾宴和林晚站在路边,一时无言。
“你可以不去的。”顾宴看着她,“太危险了。”
“你姑姑说得对,这也是我的事。”林晚说,“而且……我不想让你一个人面对。”
顾宴的眼睛红了。他伸手,轻轻抱住她,很克制的一个拥抱,但林晚能感觉到他在颤抖。
“谢谢。”他在她耳边说,声音哽咽。
林晚拍了拍他的背:“快去准备吧。一小时后见。”
两人分头行动。林晚回武馆取护照和简单行李,并联系赵亮。顾宴回公寓拿东西,并通知周铭调整行程。
一小时后,四人汇合——林晚、顾宴、赵亮,还有顾晴安排的一个保镖兼司机。
车子驶向郊区私人机场的路上,赵亮很紧张,一直擦汗。
“林小姐,我堂哥真的会把原件给我吗?”他问。
“如果他知道王海要对他不利,应该会。”林晚说,“但我们要快。”
顾宴一直沉默,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林晚知道他心里乱,轻轻碰了碰他的手。
“会没事的。”她说。
顾宴反手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
车子抵达私人机场,一架小型商务机已经准备好。登机前,林晚收到顾晴的短信:“我已到老宅。老爷子很意外,但没起疑。你们落地后联系这个号码,他会带你们去找赵宏。小心。”
飞机起飞,冲上云霄。
从舷窗往下看,城市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云层之下。
林晚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父亲的遗像,武馆的匾额,雨夜中顾宴的背影,还有那份写着“已怀孕八周”的医疗报告。
“林晚。”顾宴突然开口。
她睁开眼。
“如果……如果拿到证据,你真的决定要公开吗?”他问,“舆论一旦起来,就收不住了。你的生活,武馆的未来,都会彻底改变。”
林晚看着他:“那你呢?你准备好面对了吗?顾氏可能会垮,你可能失去一切。”
顾宴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那笑容里有种释然:“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一直在想,我活着是为了什么。继承家业?壮大顾氏?但这些好像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直到现在,我才明白——”
他看向她,眼神清澈:“我想做对的事。为父母讨回公道,为你的武馆讨回公道。哪怕代价是失去所有,至少我选对了。”
林晚眼眶发热。
她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说“想保护想保护的人”的少年。现在,他正在用最决绝的方式,实践那个诺言。
“我陪你。”她说。
飞机穿过云层,阳光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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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顾家老宅。
顾晴坐在书房的红木椅上,看着对面的父亲。十五年不见,他老了很多,头发全白了,但眼神依旧锐利,脊背挺得笔直。
“突然回来,有事?”老爷子喝着茶,语气平淡。
“想家了,就回来了。”顾晴微笑,“爸,您身体还好吗?”
“还死不了。”老爷子放下茶杯,“听说你去见了那个林家丫头?”
消息真灵通。顾晴心里冷笑,面上不动声色:“见了。挺有意思的姑娘,小宴眼光不错。”
“顾家的媳妇,不是谁都能当的。”
“是啊。”顾晴点头,“得门当户对,得知根知底,得……听话。就像我嫂子那样,对吧?”
老爷子的眼神骤然变冷:“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顾晴慢慢站起来,走到书桌前,“十五年了,爸。您晚上睡觉的时候,会不会梦到我哥和我嫂子?会不会梦到那个还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
书房里的空气凝固了。
老爷子的手放在扶手上,青筋暴起,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听谁胡说八道?”
“赵宏。”顾晴盯着他的眼睛,“他联系我了,把什么都说了。顺达车行,五十万,‘看起来像意外的车祸’——爸,您可真舍得下手。”
茶杯摔在地上,碎裂声刺耳。
老爷子站起来,脸色铁青:“顾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顾晴毫不退缩,“我在说,您为了控制顾氏,杀了自己的儿子儿媳。我在说,您现在为了控制小宴,又在设计害林家。爸,您这一辈子,除了控制,还会什么?”
“放肆!”老爷子一巴掌扇过来。
顾晴没有躲,硬生生挨了这一下。脸颊火辣辣地疼,但她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打得好。”她抹掉嘴角的血,“这一巴掌,就当还您生养之恩。从今往后,我们父女情分,到此为止。”
老爷子喘着气,指着她:“你……你给我滚出去!”
“我会走。”顾晴转身,走到门口时停住,“对了,小宴现在应该在去香港的飞机上。他去找赵宏了,拿您最怕的那些证据。”
老爷子的脸色瞬间惨白。
“您猜,他会怎么选?”顾晴回头,最后看了父亲一眼,“是像您一样,为了权力不择手段?还是像我哥一样,选择对的事?”
她拉开门,走出去。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她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决绝。
书房里,老爷子跌坐在椅子上,手在发抖。他拿起电话,拨给李董:“王海到香港了吗?告诉他,不惜一切代价,拿到赵宏手里的东西。如果拿不到……就让他永远闭嘴。”
挂断电话,他看着窗外。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血色。十五年前的那个雨夜,似乎又回来了。而这一次,猎人和猎物的位置,可能要互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