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门在身后“砰”地关上,隔绝了下面隐约传来的喧哗与探究的目光。方才那如同风暴席卷般的宣言,其轰鸣声仍在她耳中回荡,与此刻楼梯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顾宴松开了握着她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道。林晚几乎是本能地向后退了一小步,脊背抵住了冰凉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有些发软的身体。
他站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之前翻涌的灼热风暴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带着审视和某种奇异耐心的光芒。他在等,等她的反应,等一个答案。
林晚的大脑一片混乱。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血液奔流着冲刷着她的耳膜。他说……他认定的人?他来守护?这太荒谬,太突然,太……超出她所能理解和应对的范畴。
她应该立刻拒绝,应该用最冰冷的态度划清界限,告诉他这绝无可能。可话到了嘴边,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方才他挡在她身前,面对那些持械混混时毫不犹豫的背影;他低沉而清晰的“跟紧我”;还有更早之前,在那个顶楼会议室里,他为她和武馆所做的一切……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她脑中闪现,像一根根细小的丝线,缠绕着她试图构筑的冰冷防线。
“你……”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成调,“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顾宴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着她,仿佛要穿透她所有的伪装,直抵内核,“从我知道你是女生的那一刻起,或者说,更早……我就很清楚我想要什么。”
他的坦率让林晚无所适从。她避开他的视线,低下头,盯着自己洗得有些发白的球鞋鞋尖。“我们……我们不是盟友吗?你说过的。”她试图抓住那根曾经被她亲手斩断,此刻却显得无比脆弱的稻草。
顾宴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愉悦,反而带着一种磨砂质的质感,刮过林晚的心尖。“盟友?”他重复了一遍,向前迈了半步,拉近了那本就危险的距离,“林晚,你心里清楚,那早就不是了。”
他身上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皂角清香和一丝刚刚对峙后未散的凌厉,强势地侵占了她的呼吸。林晚下意识地又想后退,却发现自己已经紧贴着墙壁,无路可退。
“是因为我帮你解决了武馆的麻烦?还是因为……你觉得我需要你的‘保护’来应对刚才那些人?”她强迫自己抬起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冷静而疏离,试图将他的宣言归结于某种“报答”或“一时冲动”。
顾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她的这种“曲解”感到不悦。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抬起,但最终只是垂在身侧。
“不要把我想得那么肤浅,林晚。”他的声音沉了几分,“帮你,是因为我想,仅此而已。至于刚才那些人……”他顿了顿,眼神里掠过一丝冷意,“他们还不配成为我做出任何决定的理由。”
他看着她,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所有的借口和伪装。
“你一直在躲,在逃。躲我,也躲你自己。”他的话语一针见血,“因为害怕过去,害怕暴露,所以用一层又一层的冰把自己裹起来。但是林晚,你告诉我,这样活着,累不累?”
又是一个“累不累”。和上次在诊所里如出一辙的问题,但这一次,少了些逼问,多了些……她不敢深究的东西。
累?怎么会不累?
每一天都像是在走钢丝,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要再三斟酌。不能像普通女生一样肆意欢笑,不能流露出丝毫属于少女的柔软。要挺直脊背,要压低声音,要藏起所有可能暴露的细节。还要时刻警惕着来自过去阴影的追捕,担心着武馆的安危……
这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早已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几乎让她麻木。可此刻被顾宴如此直白地揭开,那沉重的倦怠感瞬间变得清晰无比,几乎让她窒息。
她的鼻尖猛地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她慌忙再次低下头,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那脆弱的情绪泄露分毫。不能在他面前示弱!绝对不能!
然而,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骤然变得急促的呼吸,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震荡。
顾宴看着她强忍泪意、倔强低头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他没有再逼近,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给她时间消化这汹涌的情绪,也像是在用这种沉默,告诉她——他看得到她的脆弱,并且,他在这里。
楼梯间里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一种微妙而紧绷的平衡在空气中蔓延。
过了许久,久到林晚几乎以为时间已经停滞,顾宴才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缓和了许多,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拒绝的意味:
“林晚,看着我。”
林晚没有动。
“看着我。”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更强的穿透力。
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林晚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眼眶还泛着红,眼神里充满了迷茫、挣扎,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寻求指引的依赖。
顾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不会逼你立刻接受什么,也不会要求你立刻改变什么。”
“但我希望,从今天起,你至少……试着不要再把我推开。”
“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那么累。”
你可以不用那么累。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她心门上那把沉重的锁。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她几乎要控制不住。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此刻无比认真、甚至带着某种承诺意味的眼睛。理智仍在疯狂地叫嚣着危险,警告她这可能是另一个更温柔的陷阱。可是……内心深处那个被禁锢了太久的、真实的自己,却因为这句话而微微战栗,生出了一丝卑微的渴望。
或许……只是或许……在这个强大得近乎蛮横的少年面前,她真的可以……稍微喘息一下?
就在这时,楼梯下方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保安的呼喊声:
“上面的人!怎么回事?刚才是不是有人打架?”
显然是刚才那些混混逃离时惊动了学校保安。
顾宴眉头微皱,迅速看了一眼林晚还泛红的眼圈,然后不容分说地拉起她的手,低声道:“走。”
他没有选择下楼,而是拉着她,快速而安静地沿着楼梯向上,回到了空旷的天台。傍晚的风立刻包裹了他们,吹散了楼梯间里那令人窒息的沉闷。
保安的脚步声和询问声在下面的楼梯间响了一会儿,渐渐远去了。
天台上,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只在天边留下一片绚烂的晚霞,如同打翻的调色盘,瑰丽而壮阔。
顾宴松开了她的手,走到天台边缘,双手插在裤袋里,望着远方的景色。他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挺拔而有些孤寂。
林晚站在原地,感受着手腕上残留的温度,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接受,又太过沉重和冒险。
她该怎么办?
顾宴忽然转过身,晚风吹拂着他的黑发,他的脸庞在霞光中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
“林晚,”他看着她,声音融在风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我不会问你过去的所有细节,也不会逼你立刻做出决定。”
“我只要求一件事——”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她身上。
“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试着,相信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