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发梢滑落,浸湿了顾宴的衬衫领口,带来冰凉的触感。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只是站在原地,望着林晚消失的街角,眸色深沉如这晦暗的雨幕。
焦躁。
一种他很少体验过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他习惯于掌控,习惯于一切尽在预料之中。林晚的出现,是一个意外,一个带着神秘色彩、让他产生浓厚兴趣的意外。他享受剥开她层层伪装的过程,享受她因他而起的每一次情绪波动——无论是愤怒、戒备,还是那短暂流露出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
他以为,那份“盟友协议”是一个精妙的锚点,既给了她一丝虚幻的安全感,又将她的航向牢牢系于自己手中。他允许她在自己划定的范围内“放松”,这是一种恩赐,也是一种更深的禁锢。
可他万万没想到,她会如此决绝地、单方面地撕毁协议。不是愤怒的反抗,而是彻底的、冰冷的漠视。那种将他完全隔绝在外的姿态,比任何激烈的拒绝都更让他难以忍受。
这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第二天是周六,天空放晴,但空气依旧寒冷。
顾宴没有待在家里。他开车来到了承武馆附近,将车停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他需要知道,是什么促使林晚发生了如此剧烈的转变。李叔那边的调查还需要时间,但他已经等不及了。
他坐在车里,目光透过车窗,落在承武馆那略显古旧的牌匾上。他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隐约的呼喝声和击打声。想象着那个瘦削的身影,此刻或许正在里面,挥汗如雨,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或者说……武装自己。
接近中午时分,武馆的门开了。几个年轻的弟子说笑着走出来,似乎是结束了上午的训练。过了一会儿,林晚也走了出来。她换下了道服,穿着一身简单的深色运动装,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她手里提着一个环保袋,看样子是准备去附近的超市或者市场。
她独自一人,沿着街边慢慢走着,身影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顾宴没有下车,只是缓缓地开车跟在后面,保持着一段不会被轻易察觉的距离。
他看着她走进一家蔬果店,仔细地挑选着食材,侧脸在光线下显得平静而专注,与学校里那个冰冷戒备的“林晚”判若两人。这一刻,她身上似乎有了一种烟火气,一种属于普通女生的、安静生活的气息。
这种气息,让顾宴感到一丝陌生的触动。他意识到,他所接触到的,可能只是林晚复杂面貌中的冰山一角。在她“林晚”的伪装之下,在她作为武馆弟子的身份之外,她还有一个更真实的、不为人知的生活层面。
林晚买完东西,提着袋子走了出来。她没有直接回武馆,而是拐进了旁边一条更小的巷子,那里有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书店。
顾宴将车停在巷口,看着她走进书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下了车,跟了进去。
书店很小,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特有的味道。书架林立,通道狭窄。顾宴走进去时,林晚正站在一个靠里的书架前,仰着头,专注地看着上层的一排书。帽檐下的下颌线条清晰利落。
顾宴没有惊动她,只是隔着几个书架,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就在这时,一个抱着厚厚一摞书的中年店员从后面仓库走出来,没注意到站在通道里的林晚,眼看就要撞上——
“小心!”
顾宴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声提醒,同时快步上前,伸手想要拉开林晚。
林晚反应极快,在听到声音和感受到身后风声的瞬间,已经本能地向旁边一侧身,同时手臂格挡。店员抱着书踉跄了一下,书散落一地,但好在没有撞到人。
“对不起对不起!”店员连忙道歉。
林晚摇了摇头,表示没事。然后,她才意识到刚才出声和靠近的人是谁。
她猛地转过头,帽檐下的眼睛对上了顾宴深邃的目光。
那一瞬间,顾宴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闪过的情绪——不是惊讶,不是慌乱,而是一种……被打扰的、极度不悦的冰冷。仿佛他只是个碍事的陌生人。
“你怎么在这里?”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毫不掩饰的排斥。
书店狭小的空间里,气氛瞬间变得凝滞。散落在地上的书籍,店员歉意的声音,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顾宴看着她眼中那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冰冷,心中的焦躁感再次升腾。他宁愿她像以前那样对他怒目而视,也好过现在这样,仿佛他连激起她情绪的资格都没有。
“路过。”顾宴给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信的答案,目光却牢牢锁住她,“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她刚才敏捷躲闪的动作。
林晚避开他的目光,弯腰帮店员捡起几本书,放在旁边的架子上,然后直起身,看也没看顾宴,径直朝着书店门口走去。
“站住。”顾宴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林晚的脚步顿住了,但她没有回头。
顾宴走到她身后,距离很近,近到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的清爽气息,与他平日里接触到的那些精心打扮的女生身上的香水味截然不同。
“林晚,”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试图穿透她冰壳的力量,“我以为,我们至少是‘盟友’。”
他终于提到了那个被单方面撕毁的协议。
林晚的背影僵硬了一下。然后,她缓缓转过身,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直视着顾宴,那里面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顾宴,”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冰凌碎裂,“我们从来就不是什么盟友。”
她顿了顿,看着他那双骤然缩紧的瞳孔,一字一句地,将最残酷的现实摊开在他面前:
“那只是你一时兴起的游戏,而我,现在不想陪你玩了。”
“游戏?”顾宴重复着这个词,眼底的风暴开始凝聚。
“难道不是吗?”林晚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也极冷的弧度,“在你那个需要‘订婚宴’的世界里,我这样的人,除了是闲暇时的消遣,还能是什么?”
“订婚宴”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像是一把钥匙,瞬间解开了所有的谜团。
顾宴眼中的风暴停滞了一瞬,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了然的光芒所取代。原来是苏晴。他几乎立刻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看着林晚,看着她眼中那因为自以为看透一切而流露出的、混合着屈辱和决绝的冰冷。他忽然明白了她为何会如此决绝。
不是因为厌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她认为她看到了这场“游戏”的结局,看到了横亘在他们之间那不可逾越的鸿沟,所以选择了在最不堪的局面到来前,亲手斩断一切。
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恼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情绪,在他心底滋生。
他上前一步,几乎要贴上她,强大的压迫感让林晚下意识地后退,脊背抵在了冰冷的书架上,无路可退。
“所以,”顾宴俯视着她,目光锐利如刀,声音却低沉得仿佛耳语,“你是因为这个,才躲着我?”
他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书店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清晰的呼吸声。
林晚被困在他与书架之间,避无可避,只能倔强地迎上他的目光,不肯示弱:“我只是不想再参与一场注定徒劳的游戏。”
“徒劳?”顾宴低低地重复了一句,他的手指轻轻抬起,几乎要触碰到她帽檐下光滑的脸颊,但在最后一刻停住,悬在半空。
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怒火,有探究,还有一种林晚看不懂的、近乎偏执的专注。
“林晚,”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你凭什么认为,游戏已经结束了?”
他的话语,如同宣判,重重砸在林晚的心上。
她惊愕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退缩的、甚至比以往更加势在必得的光芒。
难道……即使她知道了“订婚宴”的存在,即使她如此明确地划清界限,他还是不打算放过她吗?
就在这时,书店门口的风铃再次响起,新的客人走了进来。
顾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们还没完”,然后,他缓缓直起身,向后退开一步,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从容地走出了书店,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对峙从未发生。
留下林晚一个人,背靠着冰冷的书架,心脏在胸腔里失控地狂跳。
他最后那句话,和他离开时的眼神,都清晰地传达着一个信息——
他的耐心,或许已经告罄。
而狩猎,即将进入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