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你穿成这样的?”
顾宴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耳膜。他没有看她那条略显陈旧的裙子,目光反而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敞开的领口,那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首饰点缀,只有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线条。
这话听不出是质问还是嫌弃,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林晚强装镇定的外壳。难堪瞬间烧红了她的耳根,她下意识地想后退,脚跟却抵住了冰冷的墙壁,无处可退。
“我只有这个。”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回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宴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里面翻涌的烦躁似乎更浓了些。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极其自然地解开了自己西装最上方的那颗扣子,然后,在林晚和周围若有若无的注视下,将那条深灰色、带着暗纹的领带抽了下来。
动作流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下一秒,带着他体温和淡淡雪松气息的领带,便被绕上了林晚的脖颈。他的手指偶尔擦过她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凉的战栗。他没有多做停留,只是简单地在她领口系了一个松散却利落的结,让那质地精良的丝绸垂落下来,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她裙子的朴素,也瞬间改变了整体的气质,添上了一抹属于他的、冷冽而神秘的印记。
“跟着我。”他收回手,命令道,不再看她,转身朝宴会厅更中心的位置走去。
林晚怔在原地,脖颈间还残留着他指尖的触感和领带上属于他的气息,心跳失序。这算是什么?标记?还是……一种另类的解围?
她来不及细想,只能跟上他的脚步。所过之处,人群自然而然地分开一条道路,那些探究、好奇、甚至带着些许敬畏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她身上,或者说,聚焦在她脖颈间那条属于顾宴的领带上。
他带着她,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偶尔会停下来,与一两位重要人物简短交谈几句。他并没有特意介绍她,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将她纳入了他的范围之内,态度客气而谨慎。林晚全程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像个无声的影子,感受着这种被无形力量庇护,同时也被彻底打上标签的复杂滋味。
她能感觉到,在某个方向,有一道格外冰冷锐利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始终跟随着她。不用回头,她也知道,那是顾夫人。
音乐声响起,舒缓的华尔兹舞曲流淌在宴会厅的每个角落。灯光变得朦胧,舞池中渐渐聚满了相拥起舞的男女。
顾宴的脚步在舞池边缘停下。他转过身,面向林晚,微微欠身,向她伸出了一只手。灯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看不清情绪。
“跳舞。”他说,依旧是命令的口吻。
林晚看着他那双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心脏猛地一跳。她不会跳这种舞。在武馆长大的她,所有的训练都与这种优雅社交无关。
“我不会。”她低声说,带着一丝窘迫。
顾宴似乎并不意外,他的手依旧悬在那里,没有收回,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我带你。”
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打转,却在对上他那双深沉难测的眼睛时,咽了回去。她知道,这不仅仅是跳舞。这是一种姿态,一种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在他母亲面前,更加明确的宣告。
她迟疑着,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温热而干燥,瞬间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带着一种坚定而强大的力量。他另一只手揽上她的腰,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带着她,又不显狎昵。
舞步启动。林晚的身体僵硬,步伐笨拙,好几次险些踩到他的脚。但顾宴的引导却异常沉稳而精准,总能在她失衡的前一刻,用巧妙的力量将她带回正确的节奏。他靠得很近,近到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冷冽的雪松气息,看到他眼底那掩饰不住的疲惫和一丝强撑的专注。
“放松。”他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跟着我的节奏。”
他的声音似乎有种魔力,林晚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开始尝试着跟随他的引领。在旋转的间隙,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舞池边缘,看到了脸色铁青、眼神冰冷的顾夫人,也看到了不远处,那个之前试图搭讪她的粉西装男人,正用一种混合着嫉妒和畏惧的眼神盯着他们。
她还看到了更多隐藏在笑容背后的审视与算计。
这个世界,华丽而危险。
而此刻,带着她在这片危险中起舞的男人,同样是一团迷雾。
“U盘的事情,”顾宴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低沉而平静,仿佛在讨论天气,“到此为止。”
林晚的心一紧,抬头看他。他的目光看着前方,侧脸线条冷硬。
“那不是你该碰的东西。”他继续道,语气里带着一种终结话题的决绝,“忘掉里面的一切。否则,下次来的,就不会是沈浩了。”
赤裸裸的警告,比电话里更加清晰。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他带她跳舞,给她解围,并非出于任何温情,只是为了更好地控制她,让她彻底闭嘴。
就在这时,音乐节奏微微加快。一个旋转,顾宴带着她滑向舞池中央,远离了人群最密集的区域。在灯光相对昏暗的角落,他揽在她腰间的手,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他的身体也似乎有瞬间的僵硬,呼吸微不可闻地紊乱了一瞬。
林晚敏锐地感觉到了。她抬头,看到他额角似乎有细密的冷汗渗出,虽然很快被他掩饰过去。
是药物副作用?还是他其实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游刃有余?
一曲终了。
顾宴几乎是立刻松开了她,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他的脸色在朦胧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冰冷与疏离。
“待在这里,别乱走。结束会有人送你回去。”他丢下这句话,不再看她,转身便朝着宴会厅侧面的一个通道走去,步伐比来时急促了些许,仿佛急于离开这个地方,或者……急于摆脱她。
林晚独自站在逐渐散去的人群边缘,脖颈间还系着他的领带,上面残留着他的温度和气息。舞池的喧嚣渐渐平息,但她的心却无法平静。
他展示了庇护,也露出了獠牙。
他带着她起舞,却又在曲终时毫不留恋地放手。
这个男人,用最矛盾的方式,将她牢牢困在他的网中。
而她,在经历了这场短暂而诡异的共舞后,非但没有看清前路,反而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更深的、更加无法挣脱的迷局。
她看着顾宴消失的那个通道入口,心中涌起一个强烈的念头——
他跟跄离开的背影,不是因为厌恶她。
而是因为,他快要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