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南海的海面被初升的太阳染成淡金色。快艇在平静的海面上疾驰,身后拖着长长的白色浪痕。
林晚一手操控方向,一手紧握卫星电话。信号时断时续,她不断重复呼救信息:“mayday!mayday!这里是私人快艇,坐标东经112°47,北纬18°12,有伤员急需医疗救援,重复,有伤员急需医疗救援!”
顾宴躺在船舱里,呼吸急促而不规律。右腿的绷带已经完全被血浸透,嘴唇发白,额头冷汗涔涔。林晚回头看他,心揪成一团。
“坚持住,顾宴。”她声音发颤,“马上就到航线了,会有船救我们的。”
顾宴勉强睁开眼睛,对她微微点头,然后抬起手,指了指前方。
林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艘更大的船轮廓越来越清晰。是货轮?还是客轮?距离还远,看不清楚。
她拿起望远镜,调整焦距。晨光中,船体呈现深灰色,甲板上有起重机和集装箱。货轮。而且是大型货轮,航线通常很固定,不应该出现在这片公海区域。
除非……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除非它是冲着他们来的。
她迅速查看快艇的仪表盘。燃料还剩三分之一,大概还能航行四十海里。如果那艘货轮是敌非友,他们必须改变方向。
“顾宴,那艘船不对劲。”她转头说,“我们得往西走,避开它。”
顾宴摇头,用口型说:看-清-楚。
林晚再次拿起望远镜。这次她注意到货轮侧舷的舷号——“新和平号”。这名字有些耳熟。
她猛地想起,刘叔有个朋友跑国际货运,船队里好像就有叫“新和平”的船。那个朋友欠刘叔人情,之前刘叔提过,如果武馆需要运输什么大宗货物,可以找他帮忙。
会是巧合吗?
林晚犹豫了。如果这真是刘叔的朋友,那就是救援。如果不是,就是自投罗网。
快艇距离货轮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甲板上有人在挥手。
突然,卫星电话响了。林晚接起来,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带着浓重的粤语口音:“系唔系林小姐?我系‘新和平号’嘅船长,刘生叫我嚟接你哋。”
刘生。刘叔。
林晚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是救援,真的是救援。
“系!我系林晚!我哋有伤员,好紧急!”她用生硬的粤语回应。
“收到。我哋已经准备咗医疗设备,你哋跟住我哋嘅指示靠近。”
通话结束后不久,货轮放下了小艇,朝他们驶来。十分钟后,快艇被拖到了货轮旁,升降平台将他们连人带船吊上了甲板。
脚踏实地的瞬间,林晚腿一软,差点跪倒。几个船员扶住她,另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把顾宴抬上担架。
“林小姐,我系船长陈国栋。”一个五十多岁、皮肤黝黑的男人走过来,“刘生凌晨三点打电话俾我,话你有危险,要我即刻改变航线过嚟。好彩我哋离得唔远。”
“多谢陈船长。”林晚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我朋友伤得好重……”
“放心,船上有医生。”陈船长指着担架的方向,“我哋已经联系咗最近嘅港口,可以安排直升机送佢去医院。”
林晚跟着担架进入船舱。货轮的医疗室虽然简陋,但设备齐全。船医是个中年男人,动作麻利地剪开顾宴腿上的绷带,检查伤口。
“骨折固定移位了,需要重新手术。”船医面色凝重,“而且有感染迹象。必须尽快送医院。”
“最快几时?”林晚问。
“我已经呼叫了救援直升机,大概一个小时候到。”船医开始给顾宴注射抗生素和镇痛剂,“但在这之前,我必须先处理伤口,防止感染扩散。”
林晚点头,退到一旁,让船医工作。她靠在墙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是后怕,也是疲惫。
陈船长递给她一杯热茶:“饮啖茶,定定惊。”
“陈船长,你点解会喺呢度?”林晚接过茶,问道,“呢度系公海……”
“我哋原本去新加坡,半夜收到刘生嘅电话,即刻掉头。”陈船长说,“刘生话你哋有生命危险,一定要救。佢对我有恩,当年我阿妈病重,系佢出钱医嘅。呢份人情,我一直想还。”
林晚眼眶又热了。这世上,总有人在你最绝望的时候伸出手。
“岛上嘅人……”她艰难地问,“有冇消息?”
陈船长摇头:“我哋过嚟嘅时候,见到岛上有火光同烟。但刘生交代,我哋嘅任务系救你哋两个,唔可以靠近个岛。”
也就是说,顾晴和那些安保人员、护士们……生死未卜。
林晚闭上眼睛,泪水滑落。那个年轻护士的笑脸,顾晴最后的拥抱,安保人员冲出去时的背影——这些画面在她脑子里反复闪现。
“林小姐。”陈船长轻声说,“你哋安全咗,就系对佢哋最好嘅报答。”
道理她懂,但心还是疼得像被撕裂。
一个小时后,救援直升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顾宴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固定,被小心地抬上直升机。林晚跟着上去,临行前对陈船长深深鞠躬。
“多谢你,陈船长。”
“保重。”陈船长挥手,“代我向刘生问好。”
直升机起飞,货轮在下方越来越小。林晚透过舷窗看着那个方向,看着海平面上已经变成一个小点的岛屿。
顾宴躺在担架上,因为药物作用昏睡着。林晚握着他的手,在心里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让真相大白,一定要让那些牺牲有价值。
直升机在上午八点降落在三亚的一家私立医院。早有医疗团队等在那里,顾宴被直接送进手术室。
林晚在手术室外等待时,刘叔打来了电话。
“小晚,你们安全了吗?”刘叔的声音很急切。
“安全了,在三亚的医院。顾宴在手术。”林晚声音哽咽,“刘叔,谢谢你,如果不是你……”
“别说这些。”刘叔打断她,“陈船长是我过命的兄弟,他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倒是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发布会还开吗?”
林晚深吸一口气:“开。三天后,上海,准时开。”
“好!”刘叔说,“我联系了几个老武馆的传人,他们都会去上海支持你。还有,武馆这边你放心,你陈叔把一切都打理得很好,学员一个没少。”
“刘叔……”林晚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哭,孩子。”刘叔的声音很温和,“林家武馆百年声誉,不是靠运气,是靠一代代人用骨头撑起来的。你现在做的,就是在撑林家的骨头。我们这些老家伙,都看着呢,都撑着呢。”
挂断电话,林晚擦了擦眼泪。是啊,不能倒下。那么多人撑着她,她必须站着。
手术进行了三个小时。医生出来时,林晚立刻迎上去。
“顾先生的情况稳定了。”医生说,“骨折重新固定,感染控制住了。但他失血过多,身体非常虚弱,需要至少卧床两周。”
“我能看他吗?”
“可以,但不要打扰他休息。麻药还没完全过,他可能一会儿醒一会儿睡。”
病房里,顾宴安静地躺着,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林晚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
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这是几天来,第一次真正感觉到安全。
下午两点,顾宴醒了。他看到林晚,怔了一下,然后露出虚弱的笑容。
“感觉怎么样?”林晚问。
顾宴开口,声音嘶哑但清晰:“疼。”
一个字,让林晚又想哭又想笑。
“医生说你要卧床两周。”她喂他喝水,“发布会……我们可能要延期。”
顾宴摇头:“不延期。”
“可是你的身体……”
“我可以。”顾宴看着她,眼神坚定,“视频,远程。我必须参加。”
林晚知道劝不动他。而且,如果延期,等于给了老爷子更多时间反扑。
“好。”她说,“但你要答应我,只在视频里出现,不亲自去现场。”
顾宴想了想,点头。
“你姑姑……”林晚小心地说,“还没有消息。”
顾宴闭上眼睛,很久没有说话。再睁开时,眼睛里有泪光,但更多的是决绝。
“发布会,按时开。”他一字一句地说,“用最直接的方式,公开所有证据。”
“顾宴,如果……如果你爷爷在现场……”
“那就让他听。”顾宴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钉子,“让他听听,他的儿子儿媳是怎么死的。让他听听,他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林晚握紧他的手。她能感觉到,顾宴心里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极限。父母死亡的真相,姑姑和那些人的牺牲,还有他自己的重伤——这一切都在逼着他快速成长,快速坚硬。
“好。”她说,“我去安排。”
接下来的两天,林晚忙得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她联系了所有确认参加发布会的媒体,确认了场地和设备,准备了所有材料。顾晴之前安排的律师团也主动联系了她,表示会继续履行约定。
第三天上午,林晚正在医院和律师开会,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接起来,那边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林晚,是我。”
是顾晴。
林晚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顾……顾女士?你在哪?你还好吗?”
“我还活着。”顾晴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但很平静,“那天晚上,我们拖住了他们两个小时。最后爆炸的时候,我和两个安保人员跳海了,游到了另一座岛。昨天才被渔船救起。”
“其他人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死了。八个安保人员,两个护士,都死了。”
林晚捂住嘴,眼泪涌出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还是像被重锤击中心脏。
“阿强……”她颤抖着问。
“没有找到。”顾晴说,“可能也死了,可能还活着。我不知道。”
林晚说不出话,只能流泪。
“小宴怎么样?”顾晴问。
“手术成功,在恢复。他说发布会要按时开。”
“好。”顾晴说,“我下午飞上海,直接去发布会现场。有些事,需要我亲口说。”
“可是你的安全……”
“老爷子现在自顾不暇。”顾晴冷笑,“警方已经正式立案调查他了,他在被通缉。他没时间再来找我麻烦。”
挂断电话,林晚久久无法平静。那些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为了她和顾宴,为了真相。
“林小姐。”律师轻声说,“我们必须让这些牺牲有价值。”
林晚擦干眼泪,点头:“继续。我们今天要把所有细节都敲定。”
下午五点,顾宴的视频录制在医院病房完成。他虽然还不能坐起来,但靠在床头,面对镜头,讲述了十五年前那场车祸的真相,讲述了爷爷这些年如何操控顾氏,如何设计陷害林家武馆。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那种平静之下,是压抑了十五年的痛苦和愤怒。
录制结束后,顾宴疲惫地闭上眼睛。林晚关掉设备,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明天,一切都会结束。”她轻声说。
顾宴睁开眼睛,看着她:“然后呢?”
“然后……”林晚想了想,“然后你要好好养伤。我要去录节目。武馆要装修。刘叔的合作要启动。有很多事要做。”
“我们呢?”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林晚愣了下,脸微微发红:“我们……慢慢来。等你好了,我们可以约会。像正常情侣那样。”
顾宴笑了,那是这几天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好。我想去看电影,想逛街,想去游乐园。”
“你都多大了还去游乐园。”
“没去过。”顾宴说,“小时候爷爷不让,说玩物丧志。”
林晚心里一酸,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好,带你去。坐旋转木马,吃,把小时候没玩的都补上。”
窗外,夕阳西下。明天,就是发布会了。
晚上八点,林晚接到顾晴的电话,她已安全抵达上海。媒体方面全部确认,场地准备就绪。警方也同意派便衣到场维护秩序。
“林晚,你明天从三亚直接飞上海,我会在机场接你。”顾晴说,“小宴那边,医院会有人保护。”
“好。”
“还有一件事。”顾晴顿了顿,“老爷子……可能也会去现场。”
林晚的心一紧:“他不是在被通缉吗?”
“正因为被通缉,才可能狗急跳墙。”顾晴说,“我收到消息,他昨天离开了深城,去向不明。以他的性格,不会坐以待毙。他可能会去发布会现场,做最后一搏。”
“那我们……”
“按计划进行。”顾晴语气坚定,“我们准备了这么久,不能因为他可能来就退缩。而且,警方会在现场布控,他如果真敢来,正好抓个现行。”
话虽如此,但林晚还是感到不安。一个被逼到绝境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看向病房里的顾宴。他已经睡着了,睡颜平静。林晚轻轻走进去,在床边坐下,看着他。
明天之后,他们的生活将彻底改变。无论好坏,都无法回头。
手机震动,是《武林新生代》陈导发来的消息:“林教练,明天我会带团队去发布会现场。节目组全体支持你。另外,下周末录制,你的导师表演环节,我们调整了方案——你可以把想说的故事,融入武术表演中。”
林晚回复:“谢谢陈导。我会好好准备。”
放下手机,她看着窗外的夜色。三亚的夜晚很美,能看到星星。
她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海的那边还是海,但总有陆地。”
明天,就是陆地了吗?
还是另一片更汹涌的海?
凌晨一点,林晚趴在顾宴床边睡着了。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里面。他的手插在口袋里,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微微隆起。
走廊的灯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他站了很久,最终没有进去,轻轻关上了门。
而此刻,在上海国际会议中心,顾晴正在检查发布会的最后准备工作。她不知道,在观众席的某个角落,一个戴着帽子和墨镜的老人,已经静静坐了三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