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车程。
林晚站在武馆门口,握着手机,指尖冰凉。那条匿名短信像一块烧红的炭,烫手,却又舍不得扔掉。
去,可能是个陷阱。
不去,可能错过关键线索。
夕阳已经完全沉没,街灯次第亮起。晚风吹过,带着雨后特有的潮湿气息。
“小晚,还不吃饭?”陈叔从大堂探出头。
“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林晚做出决定,抓起外套,“如果……如果我九点前没回来,打这个电话。”
她快速写下一个号码——不是报警电话,而是一家律师事务所的紧急联系人。那是父亲生前的好友,曾说过有困难可以找他。
陈叔脸色一变:“你要去哪?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林晚穿上外套,把手机塞进口袋,“看好武馆,等我回来。”
她拦了辆出租车,报出“茶语轩”的地址。车子驶入夜色,后视镜里,武馆的门楼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拐角。
林晚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脑子里飞速运转:谁发的短信?目的是什么?如果是王海的陷阱,为什么要提前告知?如果不是,那发信人又是谁?
还有,王海在和谁见面?
车子在一条僻静的街道停下。茶语轩是家颇有格调的茶室,隐藏在梧桐树掩映的老建筑里,门面低调,只挂着一盏灯笼,上面写着“茶”字。
林晚付钱下车,站在对街观察。茶室门口停着几辆车,其中一辆黑色商务车很眼熟——是王海昨天开去武馆的那辆。
她深吸一口气,穿过马路。
推开厚重的木门,茶香扑面而来。室内灯光昏黄,装修是中式风格,屏风隔出一个个半开放的包间。穿着旗袍的服务员迎上来:“女士几位?”
“我约了人,206。”林晚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
“这边请。”
踩着木质楼梯上到二楼,走廊铺着深色地毯,脚步无声。206包间在走廊尽头,门紧闭着,隐约能听见里面的谈话声。
林晚在距离包间还有三四个门的位置停下,假装接电话:“喂?我在二楼了,哪个包间?208?好,我找找……”
她慢慢往前走,经过206时,刻意放慢脚步。
包间的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隙。
“……一周时间,她绝对筹不到钱。”是王海的声音。
“你确定?”另一个声音,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
“我查过了,林氏武馆现在能动的资产加起来不到五十万。她今天虽然开了新课,收入增加,但一个月顶多十万。三百万?除非她去抢银行。”
两人都笑了。
林晚的心往下沉。她贴着墙壁,屏住呼吸。
“不过顾少那边……”王海的声音压低了些,“我听说他最近在搞什么传统文化投资项目,会不会……”
“顾宴那边不用管。”那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他,“老爷子已经敲打过了。他现在自顾不暇,不敢明着插手。你只管按计划行事,一周后申请强制执行,把武馆查封拍卖。”
“那拍卖之后……”
“自然会有人接手。你放心,答应你的那份,一分不会少。”
茶杯轻碰的声音。
林晚的手在口袋里握紧。她听出来了——第二个声音,是李董。顾氏集团的董事会成员,顾老爷子多年的心腹。
所以这一切,真的是顾家在背后操纵。
不是为了钱,只是为了逼她走投无路,逼她向顾宴低头。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不是愤怒,而是深深的无力感。在这些人眼里,她和武馆的命运,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随手可以拨弄。
“对了,还有件事。”李董又说,“老爷子让你这两天收敛点,别逼得太紧。那丫头刚接了《武林新生代》的导师邀请,要是现在闹出大动静,影响节目录制,不好交代。”
“节目?她还真敢上电视?”
“年轻人嘛,总要撞撞南墙。”李董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不过这样也好。等她站在聚光灯下,再让武馆被查封,那场面……呵,够她记一辈子了。”
林晚闭上眼睛。指甲嵌进掌心,刺痛让她保持清醒。
不能冲动。现在冲进去,除了发泄情绪,没有任何作用。她需要证据,需要能反击的证据。
她悄悄拿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但距离有点远,加上门缝的阻隔,录音效果可能不好。
“那行,我就再等几天。”王海说,“不过李董,尾款什么时候……”
“事成之后。老爷子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话题转到股市和房产。林晚知道再听下去也得不到更多信息,便悄悄后退,准备离开。
但就在她转身的瞬间,脚下踩到了一块松动的地板。
“嘎吱——”
细微的声响,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包间里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毫不犹豫,快步走向楼梯。几乎同时,206的门开了。
“谁?”王海探出头。
林晚已经下了几级台阶,背对着他,假装在看手机。
“服务员吗?”李董的声音传来,“怎么鬼鬼祟祟的?”
“不知道,可能是走错了吧。”王海似乎没起疑,关上了门。
林晚快步下楼,穿过大堂,推门而出。夜晚的凉风扑面而来,她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绕到茶室侧面,躲在一棵梧桐树后。几分钟后,王海和李董先后走出茶室,各自上车离开。
林晚记下了李董的车牌号。
等两辆车都消失在街角,她才从树后走出来。夜风很冷,她裹紧外套,沿着街道慢慢走。
脑子很乱。李董的话在耳边回响:“等她站在聚光灯下,再让武馆被查封,那场面……够她记一辈子了。”
所以就算她上了节目,就算她努力自救,结局早已被安排好了吗?
不。
林晚停下脚步,抬起头。夜空没有星星,只有城市灯火映出的暗红色光晕。
她想起父亲的话:“林家的骨头,是折不弯的。”
也想起母亲的话:“真正的强大,不是从不流泪,而是擦干眼泪后继续往前走。”
手机震动,打断了她的思绪。是《武林新生代》的制片人。
“林小姐,我跟导演商量过了。您可以在节目中适度提及品牌授权的事,但不能做得太明显,不能影响节目流程。另外,我们需要您明天来签约,录制下周末开始。”
“好。”林晚说,“地址发我,我明天过去。”
挂断电话,她看着手机屏幕。那条匿名短信还躺在收件箱里。
她回复:“你是谁?”
几分钟后,对方回了:“一个不想看你被毁掉的人。”
“为什么要帮我?”
这次等得更久一些。
“因为顾宴为你做的一切,不该被这样践踏。”
林晚的手指停在屏幕上。顾宴。又是顾宴。
所以发短信的人,是顾宴派来的?还是顾宴身边的人?
她打字:“他在哪?”
“在你身后五十米。”
林晚猛地转身。
街道空旷,只有路灯投下一个个光圈。远处有车辆驶过,近处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没有人。
她正要再问,手机又震了:“别回头,别找我。好好准备节目,债务的事,会有转机。”
“什么转机?”
没有回复。
林晚握着发烫的手机,站在街灯下,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所有人都在为她安排,为她谋划——爷爷安排她的失败,顾宴安排她的后路,连这个陌生人也安排她的“转机”。
可她想要的,只是自己走出一条路。
哪怕这条路布满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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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顾宴的公寓。
周铭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顾宴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屏幕上是茶语轩附近的监控画面,其中一帧捕捉到了林晚躲在树后的侧影。
“顾总,李董的车已经跟上了。他去了城东的别墅区,应该是回自己家。”周铭汇报,“王海那边,我们的人继续盯着。另外,林小姐回复了那个匿名号码,问你是谁。”
“她猜到了?”顾宴没有回头。
“应该没有。但她问‘他在哪’,我按您吩咐的回了。”
顾宴点点头,关掉监控画面。屏幕上换成林氏武馆的财务分析报告,那些红色的数字触目惊心。
“节目组那边签约了?”
“刚来的消息,林小姐同意了,明天去签约。”周铭顿了顿,“顾总,有个情况……李董在茶室提到了节目,说老爷子打算等林小姐上了节目、曝光度最高的时候,再让武馆被查封。这样……”
“这样打击最大。”顾宴接话,声音冷得像冰,“我爷爷最懂怎么摧毁一个人的希望。”
他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但他看到的,只有林晚站在雨中的背影,和她眼里那种孤注一掷的光芒。
“周铭,我让你查的‘转机’,有眉目了吗?”
“有。”周铭打开平板,“根据您提供的线索,我们查到那家破产的‘宏达建材’,实际控制人叫赵宏,是王海的表弟。而赵宏在破产前三个月,把公司所有资产转移到了另一个空壳公司。”
顾宴转身:“证据呢?”
“都在这里。”周铭调出文件,“银行流水、股权变更记录、还有他们之间的邮件往来。如果这些证据公开,那笔担保债务的合法性就会受到质疑,甚至可能被认定是诈骗。”
“不够。”顾宴摇头,“这些只能证明赵宏和王海串通转移资产,不能直接证明爷爷在背后指使。我要的是能把爷爷也拖下水的证据。”
周铭面露难色:“老爷子做事很谨慎,所有指令都是口头传达,不会留下书面证据。李董那边我们也监听了,但他们用的都是暗语,法律上很难作为证据。”
顾宴沉默。
他知道爷爷的手段。在商海沉浮五十年,老爷子最擅长的就是不留痕迹。就像这次,所有线索都指向王海和李董,但指向爷爷的,只有那些无法证实的猜测。
“那就从王海下手。”顾宴做出决定,“他不是想要钱吗?给他。”
周铭一愣:“您的意思是……”
“安排人接触王海,以投资的名义,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顾宴走回书桌前,抽出一张纸,快速写下几个要点,“但要签对赌协议。如果他不能在一周内完成对林氏武馆的‘催收’,就要承担巨额赔偿。”
“这……他会同意吗?”
“他会。”顾宴放下笔,“因为我会让这个投资看起来像是爷爷给他的另一条路。王海这种人,最擅长的就是两边下注。”
周铭快速记下,心中震撼。这是一步险棋,但如果成功,就能让王海倒戈,甚至可能从他那里拿到指证老爷子的证据。
“那林小姐那边……”
“先不告诉她。”顾宴说,“她现在的状态,需要专注于节目。债务的事,我来处理。”
“可是顾总,如果林小姐知道您又插手……”
“那就别让她知道。”顾宴打断他,语气里有一丝罕见的疲惫,“周铭,有时候爱一个人,不是非要站在她身边。而是当她想飞的时候,你在下面铺好安全网;当她摔倒的时候,你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扶一把。”
书房里安静下来。
窗外有夜航班机飞过,红色的航行灯在夜空中缓缓移动。
“还有一件事。”周铭犹豫了一下,“老爷子那边……好像知道我们在查他。今天下午,他把我叫过去,问了我最近的工作内容。”
顾宴眼神一凛:“你怎么说的?”
“按您交代的,只说在忙‘磐石计划’的前期调研。”周铭说,“但老爷子好像不信。他最后说了一句……‘告诉顾宴,别玩火自焚’。”
玩火自焚。
顾宴笑了,那笑容里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火已经烧起来了。要么烧出一条生路,要么一起化成灰。”
手机震动,是林晚发来的朋友圈更新。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夜景照片——空荡的街道,昏黄的路灯,长长的影子。
配图时间是五分钟前。
顾宴点开照片,放大,再放大。在影子的边缘,能看到她鞋尖的一点反光。她就站在那里,一个人,面对着未知的黑暗。
他保存了照片,然后打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号码。
“张律师,是我。有件事想咨询一下……关于担保债务,如果债权人涉嫌欺诈,担保人是否可以免责?”
电话那头传来专业的解答。顾宴认真听着,不时记下要点。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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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的林晚,已经回到了武馆。
她轻手轻脚地穿过大堂,没有惊动任何人。书房还亮着灯——陈叔大概还在整理账目。
她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去了后院的小训练场。这里没有灯,只有月光洒在青石地面上,泛着清冷的光。
林晚脱下外套,开始练拳。
没有章法,没有套路,只是最基础的冲拳、踢腿、转身。每一拳都用尽全力,仿佛要把所有的愤怒、无力、不甘都打出去。
汗水浸湿了训练服,呼吸越来越重。
但她的眼神越来越亮。
王海,李董,爷爷,顾宴……所有人都在安排她的命运。但她偏要自己走出一条路。
节目她要上。
债务她要还。
武馆她要守。
最后一拳挥出,她停在月光下,胸膛剧烈起伏。夜风吹过,带着凉意。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那个匿名号码:
“茶室的对话,录音了吗?”
林晚愣住。这个人怎么知道她当时在录音?
她回复:“录了,但效果不好。”
“发给我,我能处理。”
林晚犹豫。把这么重要的证据交给一个陌生人?
“不信我?”对方又发来,“那就留着吧。但记住,关键时刻,证据要用在刀刃上。”
“你到底是谁?”林晚再次问。
这次对方发来一张照片。
点开的瞬间,林晚的手抖了一下。
那是一张老照片,画面里是两个少年——十四五岁的顾宴,和同样年纪、穿着男装的她。背景是武馆的后院,她正在教顾宴站桩,两人都笑得很灿烂。
照片下面有一行字:
“那年夏天,你说要教我武术,保护想保护的人。现在,该我保护你了。”
发信人的号码,在这行字出现后三秒,变成了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