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风带着冬日的凛冽,卷起地面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两人脚边。顾宴站在林晚面前,身形挺拔,挡住了她前行的路,也似乎隔绝了周围所有的声响。他那句“我们谈谈”,不像询问,更像是一个宣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沉沉地压在林晚的心头。
终于……还是来了。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声响。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让她耳畔嗡嗡作响,但四肢却是一片冰凉。她最恐惧也最期待(尽管她不愿承认)的时刻,似乎就在眼前。
他要谈什么?摊牌吗?直截了当地质问她的性别?还是逼问她隐藏身份潜入承武馆的目的?
无数个糟糕的预想在脑中飞速闪过,每一个都足以让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分崩离析。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但在这极致的恐惧之中,却又隐隐升起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扭曲的解脱感——也好,总好过现在这样无止境的猜测与煎熬。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顾宴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眸。尽管内心已是惊涛骇浪,她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层冰冷的伪装,甚至刻意让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
“谈什么?”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三个字耗费了她多大的力气。
顾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逡巡,像是在欣赏一幅复杂的画卷,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痕迹——她紧绷的下颌线,她微微抿起的、失去些许血色的唇,以及她眼中那强行镇定的、却又无法完全掩盖深处惊惶的光芒。
他看到了她的恐惧,也看到了她的倔强。
这种矛盾,让她比平时那个冷冰冰的“林晚”,更加生动,也更加……诱人探究。
他没有如林晚预想的那样,直接抛出那个核心的问题。而是将视线下移,落在了她微微着力不均的左脚上。
“你的脚,需要处理。”他开口,说的却是完全出乎林晚意料的话,“我知道附近有家诊所,医生技术很好,不会多问。”
林晚愣住了。她预想了各种尖锐的对话开端,唯独没想过会是这个。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强行要“谈谈”,就是为了带她去看脚?
这不符合她对他的认知。是新的试探手段?还是猫捉老鼠的游戏里,戏弄猎物的一部分?
“不劳费心。”林晚立刻拒绝,语气生硬,“武馆有药,我自己能处理。”
顾宴似乎料到了她的反应,并不气恼,只是淡淡道:“硬撑只会让伤势加重,影响你后续的训练,甚至……可能留下隐患。”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不想因为这点伤,影响你在武馆的地位吧?毕竟,你现在可是承武馆年轻一辈的‘门面’。”
他最后一句话,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却精准地戳中了林晚的软肋。她确实不能倒下,尤其是在刚刚为武馆立下威信之后。脚踝的伤若处理不当,后续会很麻烦。
见林晚沉默,顾宴继续说道,语气放缓了一些,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难以抗拒的蛊惑:“只是处理一下伤势。之后,如果你还想‘谈’,我们再说。”
他以退为进,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台阶。
林晚内心激烈地挣扎着。理智告诉她,不应该跟顾宴去任何地方,那无异于羊入虎口。但脚踝处一阵阵加剧的刺痛,以及他对武馆“门面”的提醒,又让她犹豫不决。而且,他承诺了“之后”可以谈……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试探他真实意图,甚至……掌握一点主动权的机会?
最终,对伤势的担忧以及对“谈判”主动权的一丝渺茫渴望,压倒了对顾宴的戒备。林晚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带路。”她吐出两个字,依旧冰冷,但等同于默认。
顾宴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得逞光芒,转身走在前面。他没有选择热闹的大街,而是拐进了一条相对安静、但也不算偏僻的小路。林晚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那家诊所果然不远,隐藏在一个老式居民楼的底层,门面不大,看起来十分普通。顾宴似乎对这里很熟悉,直接推门而入。
里面很干净,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坐诊的是一个戴着眼镜、气质温和的中年男医生,他看到顾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多问,目光随即落到林晚身上。
“脚踝扭伤,有点擦破。”顾宴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
医生示意林晚坐下,熟练地检查了她的脚踝。他的动作专业而轻柔,确实如顾宴所说,“技术很好”。
“软组织挫伤,伴有轻微韧带拉伤。问题不大,但需要好好休息,避免剧烈运动。”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开始调配药膏,“我给你用点活血化瘀的药,包扎一下,会好的快些。”
在整个处理过程中,顾宴就安静地站在一旁,靠在药柜边,目光落在林晚因疼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上,眼神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没有再说话,诊所里只剩下医生操作的细微声响和林晚偶尔压抑的抽气声。
这种沉默,比任何对话都更让林晚感到不安。他到底在等什么?
伤口处理完毕,医生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去里间洗手了。诊所外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绷。
林晚看着自己被白色纱布包裹得妥帖的脚踝,心中的疑虑更甚。他带她来这里,真的只是为了处理伤势?
她抬起头,看向顾宴,决定不再被动等待。
“现在,”她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诊所里显得格外清晰,“可以谈了吗?”
顾宴站直了身体,缓缓走到她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诊所明亮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俊美的轮廓显得有几分莫测。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林晚,你累不累?”
林晚浑身一僵,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
累?
怎么会不累?
每天戴着面具生活,时刻警惕着周围的目光,压抑着真实的自己,不敢有丝毫松懈。要扮演一个冷漠孤僻的少年,要承担起武馆的期望,还要应对他层出不穷的试探和搅乱她心绪的举动……
她怎么会不累?
这句话,比任何直接的质问都更具杀伤力,因为它精准地命中了她内心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愿轻易触碰的脆弱。
她的鼻腔瞬间涌上一股酸涩,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她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不让那脆弱的情绪泄露分毫。不能在他面前示弱!绝对不能!
顾宴看着她骤然低下的头,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和那紧紧攥住衣角、指节泛白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怜惜,有了然,也有一种近乎残忍的耐心。
他知道她累。他就是要让她亲口承认,或者至少,让她无法否认。
他俯下身,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廓,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带着磁性的低沉嗓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伪装成这样,活在别人的期望和自己的恐惧里……林晚,这样的日子,你真的还想继续下去吗?”
他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挑开了她苦苦维持的、包裹着脆弱内心的最后屏障。
林晚猛地抬起头,泪意被她强行逼退,眼中只剩下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震惊和一丝骇然。
他知道了!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他不是在试探,他是在陈述一个他早已认定的事实!
就在林晚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要失控的边缘,诊所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伴随着一个清脆活泼的女声:
“哥!你怎么在这儿?我找你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