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还没能完全穿透勐巴拉纳西特有的湿重雾气,章玉杭就被一阵急促的微信消息提示音吵醒。他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得他眯起了眼。教师大群里,教务处的王主任正用那种毫无波澜的官方口吻发布通知:【今日下午两点半,全体语文教师赴勐巴拉纳西二中参加跨校教学观摩活动,不得缺席,记入考勤。】
“操……”一声低骂从喉咙里滚出来,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浓浓的沮丧。章临渊把手机往枕头边一摔,重新瘫回床上,抬起手臂压住眼睛。下午的坐班假又他娘的泡汤了!他本来计划得好好的,下午没课,正好把026仓库里那几箱新到的“特殊装备”——其实是邹倒斗不知从哪个古墓旁顺来的、需要重新加持的旧法器——整理归类,顺便给那三十八个越来越淘气的小鬼婴加固一下看管他们的符咒。这下全完了。去一中听课?听那些千篇一律、恨不得把教案背出来的“优质课”?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已经开始突突地跳,一股无名火窝在心口,烧得他浑身不得劲。这感觉,比上次被申晴的尸蛊咬了一口还憋屈。他瘫在床上,心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老子一个抓鬼降妖的特事局少校,为啥要受这种人间教务制度的折磨?!
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像是解救了他的刑讯。章临渊有气无力地摸出手机,打算刷刷视频转移一下郁闷。刚点开,一条新消息就蹦了出来,是勐巴拉纳西五中的商老师,一个快退休的老头,人挺有意思。
【商老师】:小章啊,下午去二中听课,同去否?搭你个便车,回来请你喝冰镇椰汁!
章临渊看着消息,撇撇嘴,手指在屏幕上戳着回复。
【章临渊】:成啊,商老。下午两点,我家楼下见。车破,您别嫌弃。哦对了,椰汁要加冰,加倍!
下午两点,日头正毒。章临渊那辆从二手平台淘来的、不知道倒了几十八手的奥拓,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准时停在了商老师家楼下。车身的漆面斑驳得像是得了皮肤病,一动就浑身零件乱响,活脱脱一个移动的废铁集合体。
单元门“吱呀”一声开了,商老师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淡蓝色短袖衬衫,下身是条宽松的沙滩裤,趿拉着塑料凉鞋,摇着一把蒲扇就出来了。他看到那辆奥拓,非但没嫌弃,反而乐呵呵地加快了脚步。
他拉开副驾的车门,一股混合着机油、旧皮革和章临渊昨晚没吃完的辣条味的热浪扑面而来。商老师面不改色地矮身坐了进去,动作熟练地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红塔山,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又掏出个老式打火机,“啪”一声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眯着眼,无比享受地吐出一串烟圈,这才优哉游哉地系上安全带。
章临渊斜眼看着他一气呵成的动作,握着方向盘的右手抬起来,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商老师的腰围,脸上挤出一个半真半假的笑,语气带着点戏谑:“行啊商老,有些日子没见,您这身材……啧啧,依旧很稳健啊!”他特意在“稳健”两个字上加了重音,眼神里闪着促狭的光。
商老师闻言,哈哈一笑,也不生气,反而得意地拍了拍自己微凸的肚腩,弹了弹烟灰。他扭过头,同样用一副半开玩笑的表情打量着章玉杭,眼神里却多了几分顽童似的探究:“少来这套!比不上你们年轻人。倒是你,章老师,最近在朋友圈里发的那些个视频,好家伙,那剑耍得,呼呼生风,金光闪闪的,精妙绝伦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参加武林大会呢!咋的,语文老师改行当武术教练了?”他说话时眉毛一挑一挑的,满是褶子的脸上堆满了好奇和打趣。
章临渊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肯定是上次清理仓库时,白冰那几个丫头偷拍他试剑发到网上的视频忘了屏蔽这老爷子。他干咳两声,赶紧打方向盘掩饰尴尬:“啊……那个,业余爱好,瞎练,强身健体,纯粹是强身健体……跟广播体操一个性质。”
一中的报告厅里,冷气开得十足,甚至有点冻人。讲台上,一位年轻的女教师正在声情并茂地讲解《祝福》,课件做得花里胡哨,声音抑扬顿挫。章临渊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眼皮还是不听话地开始打架。他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商老师,老爷子居然听得挺认真,还时不时在笔记本上写两笔。
就在章临渊神游天外,琢磨着晚上是吃烤猪蹄还是涮毛肚的时候,他无意间瞥见讲台上那位女老师的额头——刘海下面,分明贴着一块浅肉色的创可贴。若不是他眼神好,几乎看不出来。
这时,商老师忽然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然后凑过头来,用手遮着嘴,声音压得极低,神秘兮兮地说:“哎,小章,看见没?讲课这小姑娘,额头上那创可贴。”
章临渊下意识地点点头,也压低声音:“嗯,看见了。咋了?”
商老师撇撇嘴,表情变得有些夸张,像是要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闻:“听说啊,就是上周,她在学校宿舍值夜班的时候,不知道咋了,突然就……发癫了!”他顿了顿,确保吸引了章临渊全部的注意力,“哎呦喂,你是没听说,吓人着呢!猛地扑向他们那个带班的领导——就是教学处那个挺横的主任,叫纪彪的——嗷呜一口,上去就把人家耳朵给啃了!生生咬掉了半个!当时那场面……啧啧啧,血呼刺啦的!”
“噗——咳咳咳!”章临渊正拿起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水,听到这话,惊得一口水全呛进了气管里,顿时咳得惊天动地,眼泪都飙出来了。整个报告厅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到他身上。讲台上的女老师也停了下来,诧异地看着他。章玉杭满脸通红,一边拼命摆手示意大家继续,一边弯下腰剧烈地咳嗽,感觉肺都要咳出来了。商老师在一旁憋着笑,还好心地给他拍背,只是那力道,拍得章临渊差点内伤。
评课环节冗长而乏味,几个所谓的专家轮番上阵,说着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套话。章临渊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他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报告厅的。
下楼的时候,商老师慢悠悠地跟在他身边。走到教学楼门口,傍晚的热风裹着潮气袭来,商老师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又挂起那副嬉皮笑脸的神态,但眼神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和担忧。
“小章啊,”他用蒲扇拍打着胸口,“说真的,你看你这脸色,蜡黄蜡黄的,眼袋都快掉到下巴了。啧啧,你们学校的老师都这么辛苦?挣的是卖白菜的钱,操的是卖白粉的心啊!”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了些:“前两天我去医院体检,碰巧遇上你们学校另一个年轻老师,哎,比你还小几岁呢!那脸色,嚯,更是没法看,灰扑扑的,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一打听,好家伙,化验单上那些指标,什么血脂血糖的,比我这糟老头子还离谱!”
章临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干笑了两声,没接话。
商老师话锋一转,又恢复了那副老顽童的样子,挤眉弄眼地说:“这么着,过两天,等凉快点儿,我约你出来干烧烤!咱整点小啤酒,撸点小串儿!不过嘛……嘿嘿,顺便你得帮个小忙,去我那儿瞅瞅,给我那屋子的室内格局稍微搞一下,调整调整。妈的,最近手气背得很,买彩票老是赔,一次就买一张刮刮乐都不中邪了!肯定是风水不对!”
章临渊听得哭笑不得,搞了半天在这等着他呢。他挑高了眉毛,看着商老师:“尚老师,您还玩这个?一次……就一张刮刮乐?”
“啊!”商老师理直气壮地点头,“重在参与,图个乐呵嘛!”
章临渊终于忍不住,摇着头笑出声,伸出大拇指:“6!尚老师,您真是这个!太6了!”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愁眉苦脸想着未完的抓鬼公务,一个乐呵呵地惦记着烧烤和风水招财,并肩走向那辆破旧的奥拓。车子发动的声音依旧吭哧吭哧,慢悠悠地汇入勐巴拉纳西傍晚的车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