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晖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是被拆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灌满了铅,脑后和手腕的伤口不再是单纯的刺痛,而是化作一股阴寒歹毒的气流,在他经脉中乱窜,所过之处,内力滞涩,冰寒刺骨。他强提着一口几乎要散掉的丹田气,凭借着来时的模糊记忆和求生本能,跟踉跄跄地冲出那片如同鬼蜮的曼听寨,翻过一道低矮的围墙,重重摔在泥水里。
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
他脑中只剩下这个念头,咬破舌尖,利用那瞬间的剧痛刺激几乎要陷入黑暗的意识,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雨幕中狂奔。周围的竹楼、街道仿佛都在扭曲、旋转,耳畔似乎还回荡着那邪异的骨笛声和狂热的呐喊。
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冲回了相对熟悉的告庄夜市广场。像一只无头苍蝇,本能地钻入了一条漆黑的小胡同,隐约看到前方有一点微弱的光,似乎是个深夜营业的米线摊。
最后的力气耗尽,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脚下一软,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前栽去!
“哗啦——哐当!”
他撞翻了一张摆在摊口的小矮桌,桌上的粗陶碗碟摔在地上,碎裂成七八瓣,滚烫的酸辣汤汁泼溅出来,正好浇在他惨白如纸、沾满泥污的脸上。剧痛和辛辣的刺激让他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哎哟我操!哪个不长眼的……” 一个暴躁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
毛子骂骂咧咧地拎起靠在旁边的、那把伞骨都歪了的大黑伞,气冲冲地走到瘫倒在地的莫晖身边,蹲下身,借着摊位上昏暗的灯泡光,仔细一看。
“卧槽!?”毛子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手里的伞差点掉地上。
“这……这不是那个天天举着自拍杆,在直播间里喊‘家人们看剑’、‘老铁们上车’的那个网红主播吗?!叫……叫啥来着?莫啥玩意?”邹倒斗一边咋呼,一边下意识地伸手去扒拉莫晖。
这一扒拉,正好扯开了莫晖湿透的衣领。只见他脖颈、锁骨附近的皮肤下,隐隐有数道黑气在蠕动!那黑气如同有生命的活蛆,扭曲、盘绕,甚至试图往更深的皮肉里钻,看起来诡异无比,令人头皮发麻!
“老章!老章!快来看!这他娘的不是普通伤,这是中邪了!中了狠邪了!”毛子扯着嗓子朝摊位后面喊。
章临渊原本正坐在小马扎上,就着毛子那碗还没动筷的米线汤,慢条斯理地嗦着一根烤肠。听到毛子的惊呼,他眉头一皱,放下竹签,站起身走了过来。他手中那柄从不离身的铜钱剑,剑穗上的五帝钱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扫过莫晖的鼻尖。
那五枚原本冰凉的铜钱,接触到他气息的瞬间,竟然变得滚烫发红,仿佛被投入了熔炉!
“嘶——”章临渊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凝重无比,“好凶的煞气!这不是寻常的蛊毒!”他蹲下身,毫不客气地“刺啦”一声,直接扯开了莫晖胸前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衫。
雨水和污渍下,莫晖胸口贴肉挂着一块不起眼的黑色玉牌。此刻,那玉牌正散发着微弱的、却异常纯净的清光,清光之中,两个古朴的篆文字体隐约浮现——茅山!
“是茅山的人!”章临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立刻做出决断,“快!别愣着了!把他抬起来!送到‘星云游戏工作室’!快!”
毛子不敢怠慢,连忙和章临渊一起,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将昏迷不醒的莫晖架了起来。邹倒斗也闻声从摊位后面跑出来,帮忙拿起莫晖那片刻不离身的剑匣,以及章临渊散落在地上的桃木剑、符袋等家伙事。
三人手忙脚乱地将莫晖塞进了摊位旁边停着的一辆破旧三轮车的车斗里。章临渊跳上驾驶座(这三轮被他改装过,能开),猛地一拧电门,破三轮发出不堪重负的咆哮,冒着瓢泼大雨,颠簸着冲入了漆黑的巷弄。
三轮车在湿滑的石板路上疾驰,眼看就要穿过那条挂着歪歪扭扭“星云游戏代练”霓虹灯牌的小巷口,章临渊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后方雨幕中,一个黑影正以极快的速度追来!那身影动作僵硬,却力大无穷,踩得积水四溅!
章临渊想也不想,反手从腰间皮囊中掏出七枚用雷击枣木削成的枣核钉,看也不看,运足腕力,猛地向后甩去!
“嗖嗖嗖——!”
七点寒星破开雨幕,带着细微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钉入了那追来黑影的眉心、咽喉、心口等七处要害!
那黑影猛地一僵,扑倒在地。借着三轮车尾灯微弱的光,章临渊看得分明——那赫然是一个曼听寨的村民!他双眼圆睁,瞳孔深处闪烁着不正常的金色莲花虚影,指甲缝里塞满了之前法会上泼洒的、混着香灰的糯米,嘴巴大张着,里面还含着半截没有嚼烂的艾草!显然是被邪术完全操控,成了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三轮车一个急刹,停在了一扇看起来普普通通、却贴满了各种黄符纸的防盗门前。章临渊跳下车,双手飞速结金光印,口中念咒,一掌按在门中央一张最大的符箓上!
“嗡——!”
符箓亮起微光,防盗门应声弹开一条缝隙。几乎在同一时间,门楣上方悬挂着的一枚作为预警用的青铜小铃,“啪”地一声,毫无征兆地炸成了碎片!旁边,“星云游戏工作室”的霓虹招牌像是电压不稳般,“滋滋”作响,闪烁不定,尤其是“星”字那个“日”字偏旁,忽明忽暗,在漆黑的雨夜里,如同一只喘息着的、充满血丝的红眼。
“快抬进来!”章临渊低吼一声,和毛子、邹倒斗一起,将莫晖迅速抬进了门内。
“压住他手三阴经!防止毒气攻心!”李易慨语速极快,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章临渊立刻将手中那柄依旧发烫的铜钱剑,剑身朝下,重重压在莫晖胸口的膻中穴上!这里是气海枢纽,也是那诡异黑气汇聚冲击最猛烈的地方。
“嗤——!”
铜钱剑与皮肤接触的地方,竟然冒起一股白烟,散发出皮肉焦糊的味道!章临渊脸色再变:“这蛊毒……通了灵性!它在抵抗!在寻找突破口!”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莫晖裸露的后背上,皮肤之下那蠕动的黑气猛然加剧!紧接着,七张色彩斑斓、却充满邪异气息的木质傩面虚影,竟然硬生生从他背部的皮肤下“钻”了出来!每一张傩面的眼眶、口鼻空洞处,都钻出了一条金线蜈蚣!这些蜈蚣比之前看到的更加粗壮,背上的金线闪烁着金属光泽,百足划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朝着围拢的众人作势欲扑!
“接着!”
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是召婷,她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古朴、带有浓郁苗家风格的腰刀,甩手扔给了离莫晖最近的章临渊。那刀身并非雪亮,而是呈现出一种暗红色,隐隐有流光转动——刀刃之上,竟然涂抹着混合了朱砂的雄鸡鸡冠血!这是至阳破邪之物!
章临渊接刀在手,手腕一抖,刀光如匹练般卷出!“噗噗噗……”几声轻响,那几条刚探出头的金线蜈蚣,被蕴含阳煞之气的刀锋斩中,瞬间爆开,炸出一团团靛蓝色的火花,散发出焦臭的气味。
与此同时,李易慨已经从法坛上取下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竹筒。那竹筒内壁刻满了细密的符咒,底部铺着一层厚厚的、不断微微震动的赤色朱砂。他看准莫晖后颈处那个被莲花头金线蛇咬出的、依旧在不断渗出黑血的虫眼,将竹筒口猛地扣了上去!
“簌簌簌……簌簌簌……”
竹筒内的朱砂,仿佛活了过来,发出如同百虫噬咬、又像是春蚕食叶般的密集声响!一股强大的吸力从筒内传来,莫晖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皮肤下的黑气疯狂地向颈后的虫眼涌去,试图钻入竹筒,却又被那赤色朱砂阻挡、消磨!
“天雷地火,万神朝礼!驭使雷霆,鬼妖丧胆!”
李易慨手掐雷印,口中念念有词,另一只手并指如剑,指向供桌上方悬挂的一幅钟馗捉鬼图!
画像上的钟馗,双目之中骤然射出两道赤红色的光芒,如同实物般打在莫晖背上那七张挣扎欲出的傩面虚影上!供桌上摆放着一柄作为法器的桃木短剑,也“嗡”地一声自行飞起,带着破邪金光,凌空劈斩!
“咔嚓!咔嚓!咔嚓!”
接连七声脆响,那七张邪异的傩面虚影,被桃木剑精准地一一劈碎!
“噗——!”
就在最后一张傩面碎裂的瞬间,莫晖身体猛地弓起,如同煮熟的大虾,张口喷出一大股粘稠乌黑的血液!那血珠并未落地,而是在空中诡异地凝聚、变形,最终化作了一朵惟妙惟肖的、不断旋转的——倒悬黑色莲花!莲花中心,似乎有无数细小的金色虫卵在蠕动!
“呕……”
莫晖喷出这口黑血后,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下去,脸色依旧苍白,但皮肤下那蠕动的黑气却肉眼可见地淡去了大半,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一些。
李易慨缓缓将竹筒从莫晖后颈取下。旁边的国梓君(工作室另一位成员,擅长医术和药理)凑上前,只见竹筒底部,那赤色朱砂之中,赫然浸泡着一条足有七寸长短、通体金黄的金线蜈蚣尸体!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蜈蚣身体的每一节甲壳上,都隐隐浮现出一张扭曲、痛苦的人脸轮廓!而它的尾节,那张人脸最为清晰,赫然是銮巴颂那个邪师身边,吹奏人骨笛的助手——皮扎帕的面容!
“以人魂养蛊,以蛊控人……好歹毒的手段!”李易慨面色阴沉,将竹筒递给国梓君,“用烈酒和生石灰处理掉,小心,别让残魂逃了。”
接着,他又取出一枚用陈年艾草混合了雄黄粉、糯米浆搓成的药丸,用手指弹入莫晖的鼻孔。药丸遇热化开,一股强烈、辛辣却又带着米粮清香的混合气味顿时弥漫了整个房间,进一步驱散着空气中残留的阴邪之气。
做完这一切,李易慨才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细汗:“暂时压制住了。但他元气大伤,体内还有余毒未清,需要静养和服用专门的解毒汤剂。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在国梓君喂服了一些温补元气的汤药后,莫晖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终于悠悠转醒。
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眼神起初有些迷茫和涣散,待看清周围陌生的环境,以及围在身边的这几个奇装异服、气质独特的人时,立刻闪过一丝警惕。他下意识地想摸向腰间,却抓了个空。
“你的剑在那边,放心,没人动。”章临渊指了指靠在墙角的剑匣,语气平淡。
莫晖的目光落在章临渊身上,尤其是他手中那柄独特的铜钱剑和身上隐约散发出的、与自己同源却更加凝练浑厚的气息上。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声音沙哑虚弱:“多谢……诸位救命之恩。不知……各位是哪路朋友?此地是?”
章临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上前一步,右手并指如剑,虚点自己眉心,“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不知道友,踏何步而来,焚何香而拜?”
莫晖挣扎坐起,以左手覆右掌,拇指内扣,平举胸前,行“太极印”,“五方徘徊,一丈之余。小道不才,拜的是三茅真君,踏的是‘伏魔七星步’,焚的是‘净坛清香’。尊驾可是‘玉冠’一脉的师兄?”
章临渊微微颔首,右手摊开,掌心向上,露出指尖些许朱砂痕迹(此为“露丹砂”,表示自己精于符箓),“然也。贫道章临渊,蒙恩师收录,忝列‘符箓宗’门下。”
莫晖精神一振,右手轻拍身旁剑匣,匣内龙泉发出轻微嗡鸣相应和。
章临渊闻言,左手掐“金牌诀”于腰间,表示认可与尊重。
“原来是‘剑器宗’的护道高足,失敬!‘符箓’、‘剑器’本是一家,同出茅山,共御外魔。”
莫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他定了定神,将自己在告庄夜市直播,遭遇泼水少女,被象脚鼓摊主警告,闯入曼听寨升仙法会,见到銮巴颂邪术,以及最后被金线蛇、飞天蜈蚣所伤,看到密室中三百童男童女头骨陶瓮等经历,简明扼要却又不失重点地讲述了一遍。说到那邪师将他视为“二十年纯阳药引”时,更是心有余悸。
“……那邪法诡异非常,能操控人心,汲取信徒生机,甚至以婴孩炼制邪幡……其背后所图,绝不仅仅是敛财或者寻常的邪神崇拜那么简单。”莫晖最后总结道,脸上满是忧色。
就在这时,赵贞端着一碗热气腾腾、只飘着几点油花和葱花的清汤面走了过来,轻轻放在莫晖旁边的凳子上,“先吃点东西吧,你体力消耗太大了。”
正当他准备接过面碗,填填咕咕叫的肚子时——
“叮咚!叮咚!叮咚!……”
章临渊放在电脑桌上的手机,突然像抽风一样剧烈震动起来,伴随着一连串急促刺耳的提示音。他皱眉拿起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岳主任”三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连串长达60秒的语音方阵。
章临渊无奈地点开公放,一个带着官腔、语速却很快的中年男声立刻轰炸了整个房间:
“小章啊!小章!在不在?科技节!市里牵头的那个‘传统文化与未来科技融合创新展’!活动方案今晚十二点前必须交上来!我告诉你,这次领导很重视!非常重视!上次你给市图书馆处理那个……嗯,‘异常电磁波动’事件时,用的那把铜钱剑就很有代表性嘛!既有传统元素,又……又蕴含了那个……嗯,古代冶金技术和电磁屏蔽的朴素原理?对!你就围绕这个思路搞!搞一个传统文化,比如道教法术,与量子物理、信息工程结合的展示方案!要互动性强!要有亮点!要能体现我们勐巴拉纳西的文化自信和科技腾飞!就这样,抓紧时间!我等你方案!”
语音播完,房间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半晌,章临渊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手臂猛地一抡,将手机狠狠砸向了对面墙上贴着的一张《英雄联盟》亚索海报!
“啪嚓!”
手机屏幕碎裂,恰好亚索海报上那道巨大的刀痕,将海报下方宣传语里的“物理”二字,从中劈成了两半!
“量子你大爷!”章临渊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师兄——章临渊突然闪现到莫晖背后,帮师弟搞个铸剑表演,劳务费...
不干!上次有个杂碎说好劳务费分三成,最后只拿了盒芙蓉王糊弄我!
章临渊默默调出直播回放:画面里莫晖被追得满街跑,弹幕飘过【主播跳大神翻车实录】。师伯在天上要是知道三十六代大弟子...
章临渊掏出请神符。
五成!外加三箱自热火锅!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