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暝站在洞口前,沉默良久。
枯瘦的身躯在黯淡的光线下,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百年时光,对于沉睡的他只是一场长梦,但对于外界,却是真真切切的流逝。
宗门,看来也未能逃脱衰落的命运。
他抬手一挥,一股阴风卷过,将洞口遮蔽的藤蔓荆棘尽数扫开,露出一个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洞口。
下一刻,迈步而入。
洞内,比他记忆中狭窄残破了许多。
许多原本开辟的石室已然坍塌,通道布满了裂痕与积水。
曾经用来汇聚阴煞,培育阴魂的阵法核心早已破碎,只剩下一些碎裂的阵盘和黯淡的灵石残渣。
石壁上刻画的功法图谱与禁忌秘术,大半被水汽侵蚀模糊,或被人为破坏。
他一路向深处走去,神念仔细扫描每一寸角落。
终于,在曾经应该是宗门弟子集体修行的一座较大石厅角落,他感知到了极其微弱的活人气息。
不,是比活人气息更阴冷更虚弱,但确实存在的生命波动,而且不止一道。
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石厅入口。
厅内昏暗,只有几盏用不知名兽油点燃,散发着惨绿色幽光的油灯。
五个人影蜷缩在角落,围着一小堆微弱的篝火。
他们穿着破烂不堪,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阴气与病气,显然长期营养不良且受阴煞侵蚀。
实力,更是低微得可怜。
最强的那个,也才仅仅触摸到炼气初期的门槛,距离真正踏足尚有一段距离。
至于另外四个,甚至连气感都时有时无。
当刹暝那高大枯瘦,眼窝跳动着惨绿鬼火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时,这五个幸存者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鬼....鬼啊!”
“是洞里的古老邪物出来了?”
“快跑!”
惊慌失措的尖叫响起,五人连滚爬爬地向后缩去,有的甚至腿软得站不起来,只会瑟瑟发抖。
刹暝的目光冷冷扫过他们,最后停留在那个实力最强,约莫四十多岁,脸上有一道旧疤的男子身上。
“阴煞宗....”沙哑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久远的威严与漠然:“就剩你们这几个....废物了?”
声音不大,却如同冰锥刺入五人的灵魂,让他们瞬间僵住,连发抖都忘了。
最终,还是疤脸男子最先反应过来。
他勉强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恐惧,颤声问道:“你....你是何人?怎知我阴煞宗?”
他一边问,一边拼命回忆宗门是否有关于这般形象的前辈记载。
刹暝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此地管事者是谁?宗门总坛何在?为何破败至此?”
每问一句,他身上的阴煞威压便隐隐加重一分,压得五人几乎喘不过气。
疤脸男子汗水涔涔而下,他知道,眼前这位神秘诡异的存在,恐怕是宗门早已失落的某位前辈,或者与宗门有极深渊源的古老存在。
他不敢隐瞒,也不敢撒谎,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回...回前辈,此地早已无人管事。”
“晚辈阿坎,只是...只是当年宗门撤离时,因病被命令留守在此的杂役后代。”
“我们几个,都是类似情况,世代困守于此,靠挖掘洞内残留的少许阴玉碎屑,和捕猎阴沟里的盲鱼为生。”
“撤离?”刹暝鬼火一闪。
“是的。”阿坎吞了口唾沫,继续道:“听祖辈模糊提起,大概七八十年前,天地灵气越发稀薄,修炼艰难。”
“宗门资源日益匮乏,又好像惹上了什么厉害对头。”
“高层便决定放弃大部分外围据点,将力量收缩回总坛。”
“时间一久,此地,就被遗弃了。”
“我们本想投奔总坛,但是总坛具体位置,我等身份低微,实在不知。”
刹暝沉默。
百年光景,对于凡人已是几代更迭。
宗门收缩衰落,甚至可能已消亡,这并不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但亲耳听到,依旧感到一阵冰冷的郁气。
“宗门传承呢?可还有人习得真法?”他又问。
阿坎苦笑:“真法?早就失传大半了。”
“我们这里,只有几页残缺不全的《阴煞吐纳基础》和一点粗浅的驱虫避瘴小术,连培养一个正式弟子都做不到。”
“不过....”他犹豫了一下。
“不过什么?”
“不过,大概二三十年前,曾有一个自称是宗门外派执事后裔的年轻人来过一次,他叫泰曼。”
“他好像比我们知道的多一些,拿走了洞窟深处供奉的一尊破损的阴煞祖师小像,和几块记录功法的玉简残片。”
“他说,他要出去,去大城市,用宗门残留的一点本事谋生。”
“或许....或许找到他,便能重新找到宗门总坛。”
阿坎说到泰曼时,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羡慕,有敬畏,也有一丝隐藏得很好的畏惧!
“泰曼?”刹暝记住了这个名字。
“他去了哪里?如今何在?”
“他去了曼城,后来偶尔有消息传来,说他混得不错,好像成了什么大师,给很多有钱有势的人解决麻烦,名头很响。”
“具体我们也不清楚,我们离不开这片林子。”
阿坎老实回答,并补充了一句:“他修炼的好像也不是纯粹的阴煞宗正法,似乎掺杂了很多南洋本土的降头、蛊术之类的东西,但威力好像不小。”
刹暝眼中鬼火幽幽跳动。
外派执事后裔?混迹都市的大师?掺杂了降头蛊术?有点意思。
这或许是眼下唯一一个,可能对当今世界有所了解,且与阴煞宗有那么一丝联系的线索了。
“曼城....”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心中已有了决断。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五个瑟瑟发抖,勉强算是阴煞宗血脉延续的废物,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给予任何恩赐的意图。
在他眼中,这些人与路边的蝼蚁并无太大区别,不值得关注。
刹暝转身离去,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昏暗的通道中。
只留下那五个惊魂未定的幸存者,在惨绿油灯下,面面相觑,仿佛做了一场荒诞而恐怖的噩梦。
洞窟外,雨林依旧阴森,煞气弥漫。
刹暝望向某个方向,那是阿坎口中曼城的大致方位。
眼窝中的鬼火,燃烧着冰冷而深沉的光芒。
“泰曼....当代传人?”
“希望你不要让老夫失望。”
“这浑浊的世间,也该有人,来重新聆听永夜的低语了。”
他一步迈出,身影化作一道淡淡的灰影,朝着雨林之外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