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之巅,云雾缭绕,古柏森森。三清殿内,香烟袅袅,将三尊高大的道祖神像笼罩在一片肃穆而神秘的光晕之中。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格,在光洁如镜的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古木与檀香混合的沉静气息。
殿中设了七个蒲团,全真七子分坐两侧,神情庄重。马钰居首,白发银须,眉宇间一片平和;丘处机则腰杆挺得笔直,面容刚毅,目光如电。其余五人,或沉静,或肃然,皆是一派宗师气度。在他们对面,林玄与周伯通并坐着。周伯通依旧是那副坐不住的模样,东张西望,而林玄则身姿松弛,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与周遭的沉静融为一体。
这场论道,由丘处机而起。他见林玄武学见解超凡脱俗,又得师叔周伯通如此推崇,便生了交流之心。
磬声一响,殿内愈发安静。丘处机长身而起,对着林玄稽首一礼,朗声道:“林道友,我全真教由重阳祖师创立,其武学要旨,在于‘性命双修,循序渐进’八字。所谓修性,是修心神,求心性澄明,以合天道;所谓修命,是修体魄,求精气完足,以固根基。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我教弟子入门,便是先修心,后练武,务求根基稳固,道心纯正,如此方能臻至上乘境界。”
他的声音洪亮而有力,充满了对自己门派教义的自豪与坚信。马钰、王处一等人皆是微微颔首,这番话,是他们一生奉行的准则,是全真教立足武林的根本。
林玄静静听完,待丘处机话音落定,他才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清澈如洗。他也站起身,回了一礼,姿态谦和,言语却直指核心:“丘道长所言,晚辈深为认同。重阳真人之理念,高屋建瓴,直指武道与天道之本源,其崇高境界,实令晚辈心向往之。”
他先是给予了极高的肯定,让丘处机等人神色稍缓。然而,话锋一转,却如平地惊雷。
“然则,”林玄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理念虽好,却也因此画地为牢。过于求全,反成桎梏。晚辈斗胆请教,自重阳真人之后,全真教门下,可曾再出一位能与五绝比肩的顶尖高手?”
此言一出,三清殿内气氛骤然一紧。丘处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其余几子也是面露不豫。这正是全真教数十年来的隐痛。他们七人武功虽高,却始终无法企及师尊王重阳当年的境界,离东邪西毒那等人物,也总差着一线。
不等他们反驳,林玄继续说道,语气平静而客观:“问题便出在这‘性命双修’的执行上。心性修为,虚无缥缈,非大智慧、大毅力、大机缘者不可得。而贵教要求弟子在根基未稳之时,便分心于此,如同让一个刚学走路的婴儿去思考天地至理,不免力不从心。其结果便是,性功难有寸进,命功也因此拖累,进境缓慢。最终,多数弟子穷尽一生,也只是性命皆修,却性命皆不精。”
他的话语如同一柄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全真教华丽外衣下最虚弱的内里。
丘处机性格最是刚烈,忍不住便要开口。一旁的马钰却轻轻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则看向林玄,沉声问道:“依林道友之见,又当如何?”
林玄迎着七人的目光,终于抛出了他石破天惊的理论。
“晚辈的浅见是,不妨将‘性命双修’,改为‘先修命,后修性’。”
“先修命,后修性?”谭处端喃喃自语,眉头紧锁,显然在思索这六个字背后的深意。
“正是。”林玄颔首,条理分明地解释起来,“所谓‘修命’,便是将前期的修炼重心,完全放在身体层面。专注于武功招式之精研,内力气息之积累,经脉筋骨之淬炼。抛开那些高深玄妙的道家哲理,以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让弟子在最短的时间内强壮体魄,稳固根基,形成足以自保乃至克敌的战斗力。此为,以武入道。”
他顿了顿,给了众人消化的时间,接着道:“这便如建造高楼,先要不计工本地打下深厚无比的地基。地基越是坚实,日后楼能盖多高,才有多大的可能。”
“那‘修性’又在何时?”孙不二忍不住问道,她对心性修为最为看重。
“待到弟子武功有成,内力充盈,至少达到江湖二流境地,其心志、阅历、眼界皆已非吴下阿蒙。”林玄的目光扫过众人,“此时,根基已稳,‘命’已坚固,再回过头来,以道藏中的精深心法去引导、去驾驭这一身功力,便会事半功倍。到那时,他们不再是空谈玄理,而是以自身强大的修为去亲身印证。一招一式皆含道韵,一呼一吸皆合自然。这,才是真正的‘以道御武’,才是通往天人合一境界的坦途。”
一番话讲完,整个三清殿内,落针可闻。
林玄提出的这个阶段性理论,如同一道划破暗夜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全真七子心中积郁已久的迷雾。
他们一直恪守师尊遗训,却忽略了并非人人都有师尊重阳真人那般惊才绝艳的天赋。对普通弟子而言,“性命双修”是一个过于沉重的枷锁,让他们在起步阶段就步履维艰。
而林玄的“先修命,后修性”,并非抛弃了全真教的宗旨,而是将通往山巅的路,重新铺设成了一条更清晰、更具可行性的阶梯。先练出一身好武艺,有了立足江湖的本钱,再去追求那至高的道,这无疑更符合常理,也更适合绝大多数的弟子。
这番道理,如同当头棒喝,让七位真人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他们或低头不语,或仰望三清道祖,眼神中交织着震惊、恍然,以及一丝被点醒后的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