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存的动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快,也要决绝。
翌日清晨,一份由他亲自执笔,措辞强硬,锋芒毕露的“公函”,便以天津商会的名义,送遍了法、日、英三大租界内,所有叫得上名号的日本商社、武馆,乃至领事馆。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这已不是投石,而是将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按进了这锅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沸油之中!
整个天津卫的日本侨民社会,先是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愕然,随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怒。
这不仅仅是挑战,这是羞辱!
是一个中国人,站在他们的尸体上,指着所有大日本帝国臣民的鼻子,发出的最后通牒!
然而,与前两次的喧嚣不同,这一次,所有的愤怒都被一股更为冰冷、更为森然的力量强行压制了下去。
位于日租界深处,戒备森严的宪兵队司令部内,一个身穿陆军大佐军服,面容瘦削,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男人,将那份公函轻轻放在桌上。他叫北尾雄一,是新近调任天津的特高课负责人,一个真正掌控着生杀大权的铁血人物。
“一个支那武夫,竟敢向整个帝国宣战。”北尾雄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让空气都为之冻结的寒意,“他想当英雄,那我们就把他捧成英雄。捧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才会越响,越能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支那猪。”
他对面,一名情报课少佐低头道:“大佐阁下,我们已经查清,此人背后只有一个叫李善存的商人支持。天津武行联合会已公开与之划清界限。他,是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才好。”北尾雄一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传我的命令:第一,约束所有帝国侨民,这七日内,不得与任何中国人发生冲突。我们要让全天津的人都看到,帝国的子民是何等‘文明’与‘克制’。”
“第二,联络帝国国内的剑道、柔道、空手道各大流派,就说天津有支那武夫,侮辱我大和武道。让他们派出门下最顶尖的弟子,来天津‘交流’。我要的,不是一个高手,而是一群高手,一群足以用车轮战,活活耗死一头猛虎的饿狼。”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北尾的眼中,闪过一丝毒蛇般的光芒,“七日之后,将决战地点的情报,透露给中外各大报社的记者。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来亲眼见证——这个所谓的‘中国英雄’,是如何像条野狗一样,被帝国的武士们,一寸寸地撕碎在擂台之上!”
“哈依!”
……
日本人的偃旗息鼓与暗中布局,让天津卫的空气,变得愈发诡异与压抑。
而那份“公函”,同样在天津武行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
广和楼的宴席,早已不欢而散。各大武馆的馆主们,此刻是真正的坐立不安,如坐针毡。
他们本以为,林玄已是穷途末路,必死无疑。他们只需关起门来,便能安稳地等到风波过去。
可林玄这一手“以退为进”,反将他们逼到了墙角。
一个被他们公开唾弃的“野路子”,此刻却要以一人之力,扛起整个中华武门的尊严,去对抗东洋群狼。这让他们那份“划清界限”的公议,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懦弱。
振威武馆内,刘震威将自己关在练功房里,整整一日。他反复地打着自家的拳法,却只觉得招式滞涩,心浮气躁。他脑海中,总是交替浮现出林玄那平静的眼神,与叶问离去时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决绝。
“师父,”大师兄张凯在门外,语气中带着一丝快意与不安,“听说日本人从国内调高手了,那小子这次死定了!”
“滚!”
一声压抑着无边怒火的咆哮,从房内传出,吓得张凯一个哆嗦,再也不敢多言。
同样的场景,在天津卫的各个角落上演。有幸灾乐祸者,有暗中叫好却不敢声援者,有如刘震威这般内心备受煎熬者。
津门武林,众生百相,尽显于这风雨欲来前的七日长夜之中。
……
外界的一切纷扰,都未能传入那片被火光守护的场地。
这里,已然成了林玄的闭关之所。
李善存的能量是惊人的。自那夜之后,每日三餐,都会有最顶级的药膳,准时送到。百年的人参,初生的鹿茸,深山的猛虎骨,配合着数十种固本培元的珍贵药材,被熬制成一碗碗精华浓缩的汤羹。
这一份药膳的价值,足以抵得上一个普通人家十年的开销。
而林玄,便将这海量的气血能量,当做自己武道熔炉中最炽烈的薪柴。
第一日,他以药力修复暗伤,将身体调整至巅峰。
第二日,他气血奔涌如龙,开始冲击那些平日里难以触及的细微经络。剧痛如刀割,他却安之若素,以强大的精神力,引导着那股狂暴的能量,开拓着肉身的疆域。
第三日,他周身毛孔开合,吞吐着清晨的紫气。一呼一吸之间,竟隐隐有风雷之声。王大奎等人远远看着,只觉得那道身影仿佛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尊正在缓缓苏醒的洪荒巨兽。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
他始终盘膝而坐,纹丝不动。
但他体内的变化,却是翻天覆地。
那座气血烘炉,在他的意志之锤的锻打下,不断地提纯、压缩、再提纯、再压缩。原本狂暴奔涌的气血,渐渐变得沉凝、厚重,如同一炉即将炼成的钢水。
他的精神,也在这极致的锤炼中,与气血、与肉身,达成了前所未有的融合。
他能“听”到自己血液流淌的声音,“看”到自己骨骼内部的结构,“感受”到每一个细胞的生灭。
这具身体的每一个秘密,都在他的“内视”之下,再无遁形。
精、气、神,这国术中最为玄奥的三宝,在这一刻,水乳交融,再不分彼此。
这,正是化劲宗师梦寐以求,却又可遇不可求的至高境界——抱丹之兆!
虽未真正成“丹”,却已然触摸到了那扇通往武道新天地的大门。
第七日,黎明。
当天边第一缕晨曦刺破黑暗,照亮海河水面之时。
盘坐了六天六夜的林玄,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那一刹那,守护在四周的王大奎等人,齐齐感到心神一震。他们分明看到,有两道如有实质的精光,从那双眼眸中一闪而逝,随即尽数收敛,复归于古井般的幽深与平静。
林玄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做出任何惊天动地的举动,只是简简单单地,对着初升的朝阳,吐出了一口悠长的气息。
“噗——”
那口白气,竟如同一支离弦的利箭,破空而出,直射出三尺开外,才缓缓消散在微寒的晨风之中。
他原本因连日苦修而略显单薄的身躯,此刻看起来竟仿佛厚重了一圈,每一寸肌肤之下,都蕴藏着一种内敛到了极致的、爆炸性的力量。
炉成丹熟,脱胎换骨。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码头之外。
那里,人声鼎沸,无数的身影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有看热闹的民众,有神情紧张的记者,有面色凝重的中国武人,更有那些眼神冰冷、杀气腾腾的东洋来客。
风雨,已至。
林玄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他只是缓缓地,走到了那方白灰圈出的场地中央,负手而立。
目光,望向那轮喷薄而出的红日。
“今日,我以我血,为我中华武道,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