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大佛之侧,凌云窟外,灼热的气浪如无形的潮汐,一波波地冲刷着崖壁。林玄盘膝坐在一块被地热烘烤得温热的巨岩上,双目轻阖,呼吸悠长而平稳。他的每一次吐纳,都仿佛与这片天地的脉动合而为一,将空气中那一缕缕若有似无、夹杂着硫磺与焦躁气息的奇异能量,缓缓吸入体内。
这股能量源自凌云窟深处那头被称为“火麒麟”的瑞兽。它狂暴、炽烈,对寻常武者而言乃是剧毒,但对贯通了人体奥秘、深谙能量转化的林玄来说,却是淬炼功体、适应此界法则的最佳催化剂。真气在他经脉中运转一个周天,便如百炼精钢,愈发纯粹凝练,原本因穿越时空而产生的些微滞涩感,早已荡然无存。
就在他心神沉浸于这种微妙的蜕变中时,一丝极细微的波动,扰乱了周遭能量场的宁静。林玄的眼睫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呼吸的节奏却未曾改变。他没有释放出任何探查的意念,仅凭着古龙世界里磨砺出的、对“意”与“气”的敏锐感知,便已断定,有位高手正朝着此处而来。
其人脚步沉稳,气息内敛,却又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锋锐之气,像一柄藏于鞘中的绝世好剑。
林玄的身形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飘至一旁更为隐蔽的岩石之后,收敛全身气息,化作一块顽石。不多时,一道峻拔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那是一名中年男子,面容刚毅,眉宇间刻着风霜,眼神却坚定如铁,透着一股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决然。他腰间悬挂着一柄通体赤红的长剑,剑鞘古朴,却掩不住那股仿佛要破鞘而出的灼灼邪气。
“南麟剑首”断帅。林玄心中浮现出这个名号。他虽初至此界,但在乐山附近的小镇上,早已听闻过这位与“北饮狂刀”齐名的武林传奇。传闻他为救身患绝症的妻子,正四处寻觅传说中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灵物——血菩提。
断帅的目光紧紧锁定着深不见底的凌云窟洞口,那里的热浪最为猛烈。然而,吸引林玄注意的,却是另一桩奇事。他敏锐地察觉到,断帅腰间那柄赤红长剑,正与从洞窟深处逸散出的火麒麟气息,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共鸣。那是一种同根同源、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的奇特联系,如同两块磁石在无形的力场中遥遥对峙。
剑身上的那片赤红鳞片,在火麒麟气息的激荡下,似乎变得愈发妖异,隐隐有流光闪动,宛如恶兽睁开的独眼。
林玄的目光转向断帅本身。以他的眼力,轻易便看穿了断帅的武学路数。其剑法根基雄浑,招意凌厉霸道,无愧“剑首”之名。但林玄也看出了更深层的东西——断帅的内息虽然强劲,但气血之中却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燥热与虚浮。这不是修炼出了岔子,更像是一种长年累月的慢性侵蚀。
源头,正是他手中那柄火麟剑。
“人御兵,还是兵驭人?”林玄心中暗忖。在过往的世界里,兵器是手臂的延伸,是意志的载体。但此界的“神兵”,似乎拥有着自己的“生命”与“意志”,甚至能反过来影响其主。这是一种全新的、值得深入探究的武学领域。
断帅在洞口前站定,神情变幻不定。他能感觉到洞内那股令人心悸的恐怖威压,那是足以将任何闯入者焚为灰烬的力量。他眼中有渴望,有决绝,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忌惮。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幽暗的洞窟,仿佛要将那份不甘与希望都烙印在心底,随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直到断帅的气息彻底消失在山峦之间,林玄才从岩后缓步走出,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风云际会的舞台,已经搭好。而他,只需继续自己的修行,静待大幕拉开的那一刻。
热浪依旧,林玄重新回到巨岩之上,闭上双眼。周遭的一切喧嚣与即将到来的风波,都未能扰动他分毫。他的心神再次沉入体内,引导着那股灼热的麒麟之气,继续着那场沉默而又深刻的蜕变。武道无涯,每一步的积累,都是通往更高处不可或缺的基石。
乐山大佛之巅,断帅的剑意如烈焰升腾,将周遭空气炙烤得微微扭曲。那是一种源于血脉深处的骄傲与炽热,与火麟剑人剑合一,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麒麟,俯瞰着脚下的滚滚江水。林玄藏身于百丈外的密林之中,气息收敛得如同一块顽石,目光却穿透层层枝叶,精准地锁定着山巅的气机变化。
他已在此地静候了两个时辰,耐心得像一个最老道的猎人。
忽然,一股截然不同的气势自远方天际席卷而来。
那并非断帅剑意那般灼热外放,而是一种冰冷彻骨的霸道。仿佛盛夏的正午被泼入了一盆极北冰川的融水,瞬间便要将一切喧嚣与燥热冻结、碾碎。这股刀气狂野、不羁,所过之处,连风声都变得尖锐如哨,带着割裂一切的锋芒。
林玄眼瞳微缩,精神力高度集中。他看到了,一个高大豪迈的身影正踏江而来,每一步都在汹涌的江面上踩出坚实的冰霜,身形快得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
来者肩上扛着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刀,刀鞘古朴,却掩不住那几乎要破鞘而出的凛冽寒意。他一身劲装,长发在狂风中肆意飞扬,面容粗犷,双目开阖间精光四射,充满了睥睨天下的豪情。
“北饮狂刀,聂人王。”林玄在心中默念出这个名号。他曾从山下镇民的口中听闻过这位与“南麟剑首”齐名的武林神话。
甫一见面,林玄便已洞悉其武学之精髓。聂人王的刀法,正如其人,大开大合,充满了狂放不羁的生命力。每一招每一式,都仿佛是为了宣泄心中那股压抑不住的豪情。人与刀,性格与武技,达到了近乎完美的契合。然而,在林玄那融合了国术科学观与百家哲思的洞察力下,他更看到了一丝隐藏于狂傲之下的不谐。
在那狂野刀意的最深处,似乎潜藏着一缕难以控制的疯狂。那是一种源自血脉的烙印,如同休眠的火山,被聂人王以绝强的意志和雪饮刀的极寒之气强行压制着。这股疯狂一旦爆发,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其刀法也会变得更为可怖,却也更易自毁。
“断帅!”
一声暴喝如晴天霹雳,在山谷间回荡。聂人王的身影已然落在山巅,与断帅遥遥相对。他将雪饮刀重重地往地上一插,坚硬的岩石地面瞬间凝结出一片冰霜,咔咔作响。
“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整整一个时辰。”断帅手按火麟剑,声音沉稳,眼神却锐利如鹰。
“我聂人王一生行事,何须向人解释!”聂人王大笑道,声震四野,“倒是你,选在这凌云窟前决战,是怕输了没地方躲吗?”
“哼,疯狗之言,何足挂齿。”断帅冷哼一声,周身剑气陡然暴涨,赤红色的气劲与聂人王散发的森白寒气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激烈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中一半酷热,一半严寒。
林玄清晰地感知到,那柄名为“雪饮”的宝刀,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极寒之气,仿佛万载玄冰所铸,与断帅那柄蕴含着麒麟烈焰的火麟剑,形成了水火不容的极端对立。神兵,此界的神兵果然不仅仅是凡铁,它们拥有自己的“生命”与“属性”,并能与主人的血脉功法相互增幅。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两道小小的身影从山道下探出了头。
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眉目清秀,眼神中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忧郁,紧紧跟在聂人王身后。另一个则稍小一些,面容俊朗,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不甘与倔强,站在断帅那一边。
“风儿,站远些!爹今日要让天下人看看,我聂家的傲寒六诀,才是天下第一!”聂人王头也不回地喝道。
“浪儿,你也退下。看清楚,为父是如何击败这条疯狗的。”断帅的声音同样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两个少年,聂风与断浪,闻言只能不情不愿地退到了战场的边缘,隔着遥远的距离,紧张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
林玄的目光,在那两个孩子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
他的心神微微一动。
在那名为聂风的少年体内,他感受到了一股纯净而灵动的气韵,如风一般无形,又如云一般多变,与聂人王的狂性截然不同,却又一脉相承。而在那名为断浪的少年身上,则潜藏着与断帅如出一辙的炽热力量,那股力量带着强烈的侵略性与不屈的意志,仿佛一团尚未觉醒的火焰。
血脉的力量,如此清晰。这是两个继承了父辈宿命与天赋的种子。
林玄收回目光,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专注。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过客,一个旁观者。眼前即将上演的,不仅仅是两位当世顶尖高手的对决,更是两种血脉、两柄神兵、两种极端武道的碰撞。
这,将是他理解这个世界武学巅峰,洞悉“神兵”与“血脉”之秘的绝佳样本。
他摒除了所有杂念,将自己的精、气、神完全沉浸于感知之中,准备将这场宿命之约的每一个细节,都烙印在自己的武道记忆里。
山巅之上,狂风骤起。断帅缓缓拔出了火麟剑,赤红色的剑身在阳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对面,聂人王也握住了雪饮刀的刀柄,一股冰封天地的气势,轰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