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的声音,在死寂的码头上空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枚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北尾雄一的灵魂之上。
“现在,这里,我说了算。”
这句话,没有狂怒,没有咆哮,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静。然而,正是这份平静,才蕴含着最极致的、不容置疑的霸道。
北尾雄一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那是因为极度的恐惧与羞辱而引发的生理痉挛。他看着圈中那个浑身浴血,却宛如神魔般的身影,又看了看脚下那十七具尚在温热的帝国精英的尸体,他心中那份坚如钢铁的军人意志,在这一刻,被彻底碾得粉碎。
他败了。
大日本帝国在天津卫的武道界,在今日,于此地,被一个不知名的中国少年,以一种近乎神迹的方式,连根拔起。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漏风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在数千道冰冷的目光注视下,这位执掌生杀大权的特高课大佐,缓缓地、屈辱地,低下了他那颗高傲的头颅。
这个动作,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它代表着一个帝国的武力神话,在今天,于此地,彻底破灭。
就在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来。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最原始、最纯粹的崇拜。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如同退潮后被重新唤醒的礁石,成百上千的码头工人、贩夫走卒,这些在底层被欺压了太久的中国人,在此刻,不约而同地,向着那道屹立于尸山血海中的身影,缓缓跪下。
他们没有呼喊,没有言语,只是用这种最古老、最虔诚的方式,向他们的英雄,向他们心中的神只,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王大奎这个七尺高的铁塔壮汉,此刻亦是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虎目之中,热泪滂沱。
这跪下的,不是奴性,而是被拯救后,无以言表的感激,是亲眼见证神迹后,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追随!
这场面,比任何山呼海啸的欢呼,都更具震撼力。
它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地砸在那些躲在角落里观望的天津武行众人的心上。刘震威看着那成片跪倒的身影,看着那个被万民朝拜的少年,只觉得一股锥心刺骨的悔恨,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让他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他知道,他,以及整个天津武行,错过的,不仅仅是一个天才。
他们错过了一个时代。
叶问没有跪。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眼前这幅近乎神话般的画卷,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光芒。他轻轻一叹,对着林玄的背影,深深地、郑重地,躬身一揖。
这一揖,拜的,是一位武人,对另一位已经走上不同道路的先行者,最崇高的敬意。
随即,他不再停留,悄然转身,融入了人群,步履从容地离去。
他要回佛山了。今日所见,已为他指明了武道之外,另一条更宽广的路。
林玄没有理会身后的万民跪拜,也没有在意那些离去或留下的人。他的目光,始终平静地落在北尾雄一的身上。
“带上你们的人,滚。”
简单的六个字,让北尾雄一如蒙大赦。他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踉跄着后退两步,随即用一种嘶哑到变形的声音,对着那些早已吓傻了的日本随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一场漫长而屈辱的清理工作,开始了。
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日本人,此刻如同惊弓之鸟,手忙脚乱地抬着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在数千道沉默目光的注视下,狼狈不堪地离开了这片让他们永生难忘的修罗场。
当最后一辆汽车的尾灯,消失在长街的尽头,朝阳,终于完全升起。
金色的阳光,普照大地,却冲不散这片土地上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林玄缓缓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如同沸腾钢水般奔涌不息的气血。
方才那场看似摧枯拉朽的大战,对他而言,亦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淬炼。十七名高手的围攻,如同一座巨大的熔炉,将他七日闭关所积蓄的庞大药力与自身精气,尽数点燃,反复锻打。
此刻,他能清晰地“内视”到,自己的筋、骨、皮、膜、乃至五脏六腑,都在这场血与火的洗礼中,发生了某种奇妙的、深层次的蜕变。
他的精神,与气血,与肉身,从未有过如此刻这般完美的交融。仿佛有一颗无形的、炽热的“种子”,正在他的丹田深处,悄然孕育。
那是超越了“化劲”之上的,另一片天地。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开始与他这具身体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排斥感。仿佛这片天地,已经有些容不下他这尊过于强大的“神只”。
“玄爷!”
王大奎与李善存快步上前,他们的脸上,交织着狂喜与深深的忧虑。
“您……您没事吧?”王大奎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颤抖。
林玄缓缓睁开眼,眸中神光内敛,复归于平静:“无妨,只是有些脱力。”
李善存看着这一地的狼藉,语气急切地说道:“林英雄,此地不宜久留!您今日之举,虽大快人心,却也彻底触怒了日本军方。武人虽败,但他们还有军队,有大炮!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他说的,是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武功再高,也怕洋枪。拳头再硬,也敌不过军队。林玄今日所立下的“规矩”,终究只是江湖的规矩。当国家机器这头真正的猛兽被激怒,任何个人的武力,都将显得无比渺小。
然而,林玄听完,脸上却没有半分波澜。
他没有回答李善存,而是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了码头上空的流云,望向了那片更高、更远、更蔚蓝的苍穹。
他的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已经看到了这片凡俗世界之外的风景。
他心中了然。
自己,快要留不住了。
那场生死搏杀,那最后精气神的高度合一,已经让他触碰到了这个世界所能容纳的极限。那股冥冥中的排斥力,便是“打破虚空,可以见神”的前兆。
他缓缓收回目光,看着眼前这两位为他真心担忧的同胞,又看了看那些缓缓站起身,眼中依旧带着狂热崇拜的工人们,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淡淡的离愁。
“李先生,王把头。”
他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温和。
“不必担忧。他们的军队与大炮,来不了了。”
“因为,天津卫,从此以后,不再需要我林玄。”
他留下这句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话,便不再言语。他只是静静地,最后看了一眼这片他为之奋战过的土地,最后看了一眼这群他为之守护过的同胞。
随即,他在万众瞩目的中央,缓缓盘膝坐下。
他要用这最后的时间,将体内的那颗“种子”,彻底点燃。
他要以最完美的姿态,去迎接那场,属于他一个人的,破碎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