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族老们散去，偏厅内只余兄弟二人与沈星然。
楚闻溪这才彻底松了口气，看向沈星然的目光满是感激：今日多亏寂空大师及时出现。
沈星然微微一笑，目光却落在楚洛书依旧苍白的脸上：贫僧不过是顺势而为。倒是侯爷，他转向楚闻溪：今日在堂上沉稳有度，颇有令尊当年风范。
楚闻溪被夸得耳根微热，正要谦辞，却见楚洛书轻轻按了按太阳穴，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晃。
兄长？楚闻溪急忙上前搀扶。
无碍。楚洛书摆手，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只是有些乏了。
沈星然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扶住楚洛书另一侧手臂，指尖看似随意地搭在他的腕间。
这个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做过无数次。
楚闻溪微微一愣，隐约觉得沈星然对兄长的关切似乎太过熟稔，远超寻常方外之人与世家公子的交情。
逞强。沈星然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不容错辨的责备，指腹却暗暗运起一丝温和的内力，渡入楚洛书腕间穴道。
一股暖流顺着手臂缓缓上行，有效地缓解了阵阵晕眩。
楚洛书蹙眉想抽回手，却被沈星然牢牢按住。
别动。沈星然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人还没走远，这时候想给人落了口舌？
楚洛书动作一滞，终是放弃了挣扎。
这一幕落在楚闻溪眼中，少年侯爷眨了眨眼，明智地保持了沉默，心底却涌起一丝异样感。
兄长性子冷清，不喜人近身，此刻竟任由寂空大师这般......这般亲近？
闻溪，楚洛书转向弟弟，声音略显沙哑：你去看看舒儿，她昨日才发了高热，需要人陪着。这里......有寂空法师在即可。
楚闻溪会意，知道兄长这是有意支开自己，便恭敬行礼告退。
离开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沈星然已半扶半抱着将兄长安置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动作细致周到，那月白僧袍的宽大袖摆几乎将兄长清瘦的身形完全笼住。
偏厅内只剩下两人，楚洛书闭上眼，任由那股温和的内力在体内流转，滋养着近乎枯竭的精力。
沈星然的手指依旧搭在他的腕脉上，眉头却微微蹙起。
脉象虚浮，体内余毒未清，昨夜虽用内力助你安眠，终究是治标不治本。沈星然的语气带着罕见的凝重，元初，你可知再这般日夜不分的操劳下去，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难救？
楚洛书唇角牵起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什么时候，杀伐决断的寂空法师，也信起命数来了？
我不信命，沈星然俯身，靠近他耳边，声音低沉而认真：但我怕你死。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楚洛书睫毛轻颤，却没有睁眼。
半晌，他才低声道：死不了。大仇未报，弟妹未安，我怎敢先死。
你总这般将担子压在自己身上做什么？沈星然轻叹一声，终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将内力又加重了几分。
暖意如涓涓细流，熨帖着四肢百骸，楚洛书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竟在不知不觉中靠着椅背沉沉睡去。
确认他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沈星然才缓缓收回手。
他凝视着楚洛书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伸手想将其抚平，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停住。
窗外传来更鼓声，提醒着时辰流逝。
沈星然沉默地脱下身上的外袍，轻轻盖在楚洛书身上，自己则在一旁的蒲团上盘膝坐下，捻动佛珠，如同最忠诚的守护者。
半个时辰后，楚洛书倏然惊醒。
身上陌生的暖意和鼻尖萦绕的松木香让他有瞬间的恍惚，随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猛地坐直身体，盖在身上的月白僧袍滑落。
我睡了多久？他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
不久。沈星然睁开眼，神色如常：刚好够我诵完一卷经文。
楚洛书将僧袍递还，别开视线：多谢。
元初啊！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沈星然接过袍子，随意披上：倒是接下来，你待如何？鲁国公府和五公主那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楚洛书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面对祖宗牌位，背对着沈星然，声音恢复了冷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杏花巷的地契既在我手，他们想要，就得拿出足够的代价。”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至于五公主萧嫣……她还不够资格让我在此时费太多心思。”
“莫要轻敌。”沈星然也站起身，与他并肩而立，望向那些沉默的牌位，“萧嫣背后是贤妃，鲁国公府树大根深。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知道。”楚洛书转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沈星然，在这先祖之地，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上一世，萧嫣与萧楚樾的勾当，可是坑害了不少人呢！
“所以，烦请沈公子帮我查查，那块地，究竟是萧嫣想要，还是萧楚樾想要的。”
这其中的差别，关乎对手的真正意图和后续的布局。
“好。”沈星然颔首：“我亲自去查。”
就在这时，楚枫轻轻推开祠门，低声禀报：“少爷，侯爷派人来问，晚膳是否一同用？大小姐醒了，念着您呢。”
楚洛书脸上冷峻的线条瞬间柔和，他最后看了一眼列祖列宗的牌位，仿佛从中汲取了力量：“告诉闻溪，我这就过去。”
他步出宗祠，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与祠内的阴冷形成鲜明对比。
沈星然目送他离去，直到那略显孤寂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廊庑尽头，才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那一片肃穆的牌位上，眼中思绪万千。
楚洛书身上的谜团，以及那份与年龄经历不符的沉重与决绝，在这楚家宗祠之内，显得愈发清晰，也愈发引人探究。
尤其是他那句“帮我查清，那块地究竟是萧嫣想要，还是萧楚樾所求”，语气中的笃定，仿佛早已窥见某种隐秘的关联。
还有他曾说过“苍黎气数将尽不出三五年便是群雄逐鹿”。
还有那句“待阁下日后势起将二皇子和五公主交于我”。
可不论那一句，都不该是他口中能说出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