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然迎着他探究的目光,唇边那抹惯有的笑意未减,却渐渐沉淀为一种更为专注而深沉的神情,他并未立刻回答,只是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陶杯,仿佛在斟酌词句。
忽的,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感叹道:“为什么,元初你总觉得有人接近你,就一定是要在你处图谋些什么呢?”
他那份仿佛与生俱来的戒备心,好像一直就这么重,密不透风,也总是那么让人……猝不及防,无从下手。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是吗?沈公子。”楚洛书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冷静。
天际有大雁成群结队地飞过,不时发出几声嘹亮的鸣叫,划破长空,循声望去,秋日午后的阳光依旧有些刺眼,让人不自觉地微微眯起双眼。
就在这时,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自不远处的游廊传来,沈星然闻声率先回头望去,楚洛书亦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声音来处。
只见两道身影一高一矮,正自廊柱后缓步转出,沿着洁净的青石板路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身后各自跟随着一名侍从,皆步履轻悄,姿态恭谨,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大哥!”
人还未到跟前,一道清脆悦耳如银铃般的嗓音已率先穿透微凉的秋风,欢快地传来。
身着鹅黄色衣裙的楚云舒提着裙摆,像一只轻盈的蝴蝶,小跑着过来,发间簪着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细碎悦耳的声响。
楚洛书展臂,稳稳接住扑进自己怀里的小妹,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与淡淡的无奈:“慢着些,都是大姑娘了,成何体统。”他低头,仔细打量她因跑动而泛着红晕的脸颊,含笑柔声问道:“今日的课业可都做完了?”
“早做完啦!”楚云舒将小脸埋在他质地精良的锦袍前襟处,声音里带着几分娇憨的糯意,闷闷地传来:“女夫子今日还夸我字写得越来越有风骨了呢。”
楚洛书轻轻将她从自己怀中拉开些许,伸出一根手指,宠溺地轻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尖:“既都是大姑娘了,往后可不能再这般莽撞冲动。”说着,他朝躺椅的方向瞥了一眼,提醒道:“有客人在此,休要失了礼数。”
楚云舒这才注意到那张宽大的桃木躺椅上,竟还闲适地倚着一位陌生男子,她立即收敛了脸上的嬉笑,端正了姿态,双手优雅地交叠于腰间,盈盈福了一礼,耳垂微微泛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转身便轻巧地躲到了刚刚稳步走近的楚闻溪身后,只探出半个小脑袋,好奇地偷偷打量着。
楚闻溪今日穿着一袭淡青色的常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却带着少年人难得的沉稳。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兄长身上,温和地唤了一声:“兄长。”
随即,他沉稳持重的视线便转向那已然起身、长身玉立的沈星然,并未立刻开口,只是微微颔首致意,目光中带着几分身为侯爷固有的审度与矜持,安静地等待着兄长为双方引见。
沈星然不卑不亢地拂了拂墨色长衫上并不存在的褶皱,从容起身,抱拳行礼,腕间露出一截设计精巧的银丝缠枝护腕,行动间自有一股不同于庙堂之人的洒脱气度:“在下沈星然,见过侯爷。”
楚闻溪听得是兄长友人,又见其气度不凡,姿仪出众,这才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不失身份的温和笑意,算是回礼:“原是沈公子。”
他身份尊贵,自不必对一位初次见面的江湖客回以全礼,这一句回应,已是给了对方和兄长足够的面子。
躲在兄长身后的楚云舒,此时也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张俏丽的小脸,鸦青鬓边垂下的珊瑚珠串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声音细软却清晰地说道:“沈公子安好。”
礼数周全,姿态得体,带着侯府千金特有的良好教养与矜持。
沈星然目光温和地掠过那灵秀可爱的小姑娘,又看向虽年少却已显露出沉稳威仪气度的武宁侯,唇角漾开一抹更为真切的笑意,他转向楚洛书,朗声道:“元初,你这对弟妹,一位少年持重,威仪初显,一位灵秀知礼,娇憨可爱,侯府家风,果然名不虚传。”
他这话虽是夸赞,却是对着身为朋友和兄长的楚洛书所说,既真诚地表达了欣赏之情,又全然符合他作为朋友而非上位者的身份,不会显得突兀或逾越。
楚洛书对他的夸赞之词全然未理,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而是直接转头看向楚闻溪,问到:“你们二人怎的这个时候一同过来了?”
楚云舒率先开口,声音里洋溢着雀跃:“二哥哥手巧,给舒儿新做了一只大大的蝴蝶纸鸢!我们想着园子里风正好,便想来寻大哥一同去放纸鸢呢!”
楚闻溪点了点头,接口道,语气平稳:“只是不曾想大哥这儿竟然还有客人在,看来我们来得不巧。你们先说话,我们便不打扰了。”说着,便有告辞之意。
“无妨,”楚洛书淡笑着摆了摆手:“你们先去园子里预备着,我同沈公子再说几句话,一会儿便过去寻你们。”
楚云舒闻言,立刻高兴地拉住了楚闻溪的衣袖,雀跃道:“那说定了!我们就在前院那片空地上,大哥忙完了一定要立刻过来找我们哦!”
楚洛书含笑点头应允。
楚云舒这才又转向沈星然,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告辞,楚闻溪亦是朝着沈星然微微点头示意,姿态矜持而礼貌。
随后,兄妹二人便一同转身,沿着来时的抄手游廊离去。
看着兄妹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廊柱之后,楚洛书重新捧起那杯温热的桂花茶,浅浅地撮了一口,淡淡的、甜而不腻的桂花香混合着山泉独有的清冽甘甜,顿时充斥了整个口腔,令人心神为之一静。
“茶凉了!”楚洛书放下杯子忽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