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伯夫人脸上的热络笑容明显凝滞了一瞬,随即又迅速绽开,甚至比先前更盛几分:“哎呀,竟是靖安侯世子!世子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您认识楚家小姐?”
谢景知合上玉骨扇,从容一礼,笑意温文尔雅:“伯夫人寿诞,晚辈理当来贺。至于楚小姐……”
他目光转向那个穿着湖碧色衣裙、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语气自然而温和,带着几分对孩童的恰到好处的友善:“上月随家母入宫请安,曾在御花园偶遇楚小姐陪伴贵妃娘娘赏花。楚小姐天真烂漫,童趣可爱,令人印象深刻。”
他这番话既全了伯夫人的面子,又解释了自己并非特意为楚云舒而来,只是偶然兴起,将一场可能引人非议的解围,化作了自然而然的风雅之举。
楚洛书心底的诧异更深,宫中偶遇?贵妃?
他从未听舒儿提起过,这位靖安侯世子近日才随父返京,圣眷正浓,是京中无数目光聚焦的人物,他为何会注意到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并主动解围?
他面上却不露分毫,只顺着话势微微一笑,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兄长特有的、对外人夸奖自家幼妹的谦逊:“世子殿下过誉了。舍妹年幼顽皮,当日在贵妃娘娘面前不失礼已是万幸,岂敢当殿下如此夸赞。”
他宽大的袖袍微动,将妹妹更严密地遮护在自己身侧阴影里。
谢景知笑意不变,目光在楚洛书全然保护的姿态上一扫而过,了然地颔首:“楚兄爱护幼妹,心细如发,令人感佩。”
他转而看向伯夫人:“看来是在下冒昧了。伯夫人,不如由在下陪楚兄一同去水榭走走?听闻伯府水榭临湖而建,景致一绝,正好也可向楚兄请教些京中风物。”
他轻而易举地将目标从楚云舒转向了楚洛书,不仅全了楚洛书保护妹妹的心思,更将一场可能针对楚云舒的“相看”,变成了男子间的寻常交往。
承恩伯夫人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掩去。
靖安侯世子身份尊贵,她自然不敢驳他的面子,只得笑道:“世子与元初都是青年才俊,能一同游园品景,自是风雅之事。快请快请。”
楚洛书心下快速权衡,谢景知此举,无疑是为他们解了围,虽不知其目的,但眼下这无疑是最好的台阶。
他低头,对上妹妹那双清澈却带着些许茫然大眼睛,语气放缓,带着明确的指令:“舒儿,你去那边暖阁里寻御史王家的三小姐,她与你年岁相仿,你与她一处吃茶点玩耍,等兄长回来寻你,可好?”
他指定了一个家世清白、风评甚佳的小伙伴,确保妹妹不会落单。
楚云舒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突然要去找不太熟的王家小姐,但出于对兄长全然的信任,她还是乖巧地点头:“嗯,舒儿知道了。”
由伯府的丫鬟引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楚洛书这才对谢景知拱手:“世子,请。”
两人并肩而行,绕过喧闹的正厅,沿着抄手游廊往水榭方向走去。
最初两人都沉默着,只听得见身后宴席隐约的丝竹与笑语。
行至一处假山掩映的僻静处,谢景知忽然放缓了脚步,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丛开得正盛的秋海棠上,语气闲适地开口:“楚兄可知,永昌郡王世子今日为何会在此处?”
楚洛书心下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哦?愿闻其详。”
谢景知用扇尖轻轻点了点掌心,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字字惊心:“听闻伯夫人近来与永昌郡王妃过从甚密。而郡王妃,正为她那个有‘特殊癖好’的宝贝儿子物色一位家世显赫、年幼好掌控、且能完全拿捏在手中的‘玩伴’。”
他侧过头,看向楚洛书,眼中那抹惯常的笑意淡去,露出一丝冰冷的锐利:“一个十岁左右、失去生母庇护、父亲也已不在、如今竟还只能靠着庶兄勉力支撑门户的侯府嫡女,在他们看来,简直是天赐的、绝佳的人选。”
楚洛书脚步蓦地顿住,袖中的手瞬间攥紧,指节发白。
一股冰冷彻骨的怒意自心底窜起,远比之前猜测联姻更为汹涌!
他们竟敢……竟敢将如此龌龊的心思动到一个十岁的孩子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转向谢景知,郑重一揖,声音低沉而无比清晰:“世子今日点拨之恩,洛书没齿难忘!”
这已不仅仅是解围,而是近乎救命之恩。
谢景知伸手虚扶一下,笑容重新漫上眼角,却带了些别的意味:“楚兄言重了。不过是路见不平,何况对象还是个孩子。”
他话语微顿,似是无意地添了一句,:“况且,楚兄清理门户,手段利落,令人侧目。如此人物,想必也不会让自家幼妹落入那等不堪境地。”
楚洛书眸光骤然一凝,抬眼直视谢景知。
他果然知道二房的事!甚至可能……知道得更多。
这位靖安侯世子,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只是个闲散风流的贵胄子弟。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俱是聪明人,许多话无需言明。
远处传来脚步声,似是另有宾客往水榭而来。
谢景知瞬间恢复了那副慵懒笑颜,玉骨扇“唰”地一声展开,语气轻松:“看来这水榭是去不成了,人多便失了清趣。楚兄,不若我们回席上饮一杯伯夫人的寿酒?也好……早些接令妹回府。”
最后一句,意有所指。
楚洛书心领神会,颔首:“正当如此。舍妹年纪小,离府久了,确实容易疲倦。”
两人转身往回走,看似闲适,步伐却都比来时快了些许。
楚洛书面上平静无波,心底却已寒冰彻骨,杀机暗涌。
承恩伯府、永昌郡王府…这笔账,他记下了。
而身旁这位心思难测的靖安侯世子,他的援手,是纯粹的路见不平,还是另有所图?
前方的路,因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和介入,变得愈发诡谲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