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瞬间的窒息感让他全身的血液都为之一凝。
画皮!
这个代号如同冰冷的钢针,刺入他的脑海深处。
然而,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个由吴飞等人加工出来、误差大到离谱的废品轴承,摇了摇头,仿佛对学生们的表现感到失望。
他的目光从那个角落里的陌生身影上一扫而过,没有停留超过半秒。
但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半秒里,宗师级的格斗本能已经将对方的所有信息分解、扫描、存档。
身高约一米七五,体重约六十五公斤,四肢修长,关节不显,是典型的均衡型身材。站姿松弛,双脚与肩同宽,重心稳定,这是一个随时可以向任何方向发力的姿态。
最关键的是那双手。
那双手干净、稳定,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在操作布满油污的古董机床时,他的动作精准、经济,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这根本不是一个学生应有的状态,更像是一个拆了十年炸弹的拆弹专家,或是在手术台上工作了二十年的顶尖外科医生。
“都看到了吗?”林默的声音打破了车间的寂静,他拿起吴飞那个失败的作品,对着众人说道,“这就是你们现在的问题。”
“林老师,我们……”吴飞满脸通红,羞愧地低下了头。
“学了屠龙术,就忘了怎么杀鸡。给了你们翅膀,你们就连路都不会走了。”林默的话不重,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利剑”小组成员的心上。
他将那个废品扔回工作台,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向那位新同学学学。”林默的下巴朝着角落的方向随意地扬了扬,“看看人家是怎么用最基础的工具,做出最标准的东西的。”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了过去。
那个陌生的男生似乎刚刚才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有些受宠若惊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腼腆而局促的笑容。他连忙摆手,声音不大,带着点青涩:“没,没有,我就是运气好……”
林默缓步走了过去,身后跟着一群垂头丧气的“博士生”。
他来到那台老旧的机床前,弯腰捡起了那个静静躺在金属托盘里的完美轴承。
入手冰凉,表面光滑如镜,用手指轻轻一拨,内圈便在滚珠的带动下无声而顺滑地旋转起来,持久不息。
“做得很好。”林默抬头看着那个男生,语气里带着一丝赞许,“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姜离。生姜的姜,离别的离。”男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是今天刚转来的转校生,被分到了数控二班。”
他的言行举止,完美地诠释了一个内向、害羞但基本功扎实的普通好学生。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了那个若隐若现的纹身,和这件超越了物理极限的作品,林默几乎也要被他骗过去了。
“林老师,这不可能!”理论学究李凯快步上前,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死死盯着那个轴承,语速极快地说道,“这台德产‘沙尔曼’三轴机床,出厂快三十年了!它的主轴早就磨损了,传动系统至少有零点五毫米的滞后误差!理论上,它的加工极限就是零点一毫米,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精度的东西!”
李凯的话让周围的学生们也纷纷骚动起来。
是啊,用废铁造高达是一回事,但让废铁自己变成高达,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这完全违背了他们刚刚才建立起来的科学观。
“是吗?”林默把玩着手中的轴承,看向姜离,状似随意地问道,“你有什么诀窍吗?”
姜离的脸更红了,他紧张地搓着衣角,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听着机床的声音,感觉它哪里不对劲,就手动调整一下进刀的速度和角度……可能,可能就是手感吧……”
“手感?”吴飞等人面面相觑,这个答案比“我就是天才”还要让他们难以接受。
林默却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将轴承还给姜离,然后“一不小心”,手滑了一下,轴承脱手飞出,朝着姜离的脚边落去。
这是个简单的试探。
一个普通学生,会下意识地弯腰去捡,或者笨拙地用脚去挡。
而姜离的反应,却让林默的瞳孔再次收缩。
他没有弯腰,也没有抬脚。他的身体只是向左侧微不可察地平移了五厘米,右脚的脚尖如同蜻蜓点水般,在那枚轴承即将落地的瞬间,轻轻向上一点。
整个动作流畅、自然,充满了韵律感。
那枚金属轴承被这一点,改变了下落的轨迹,向上弹起一个完美的抛物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回了机床的托盘里,连一丝多余的碰撞声都没有。
“不好意思,手滑了。”林默面无表情地说道。
“没,没事……”姜离仿佛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动作有点太“秀”了,脸上更显慌张。
周围的学生们只看到了一连串眼花缭乱的动作,发出了“哇”的惊叹声,只当是这位新同学身手敏捷。
王富贵更是双眼放光,一把搂住姜离的肩膀:“可以啊兄弟!你这脚法,去踢足球绝对是国足的希望啊!”
只有林默和在远处通过监控看着这一切的苏晚晴,看清了那动作背后蕴含的恐怖。
那是对身体、对时机、对力量的绝对掌控!
林默的加密通讯器里,传来苏晚晴冰冷的声音:“他的资料我调出来了。完美,完美得像假的一样。孤儿,南江市第三福利院长大,成绩中上,无不良记录。三个月前,福利院失火,所有纸质档案全部烧毁。”
林默心中再无侥幸。
这不是狼,这是一条披着羊皮的毒蛇,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他的羊圈。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对着自己的十个学生,下达了今天的第二个指令。
“从现在开始,你们的任务,就是用这十台最破的机床,进行手动精密打磨。不用任何电动工具,就用最古老的水砂纸和你们的手。”
“什么时候,你们能用手打磨出一个完美的,可以和姜离同学这个作品媲美的镜面球体,你们今天的课才算结束。”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喧闹的实训车间,留下了一群哀嚎的学生,和一个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转校生。
林默走出车间,刺眼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身后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立刻爆发出的哀嚎。
“不是吧?用手磨?我的手是砂轮机吗?”
“跟姜离那个比?那不是轴承,那是艺术品!这怎么可能做到?”
王富贵的声音最大,他已经凑到姜离身边,一脸崇拜地看着对方的作品:“姜哥,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什么隐世高人的弟子?这手艺,去天桥底下贴膜都屈才了!”
车间内的喧闹,林默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这个任务对于吴飞他们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但这任务,本就不是给他们设的。
这是给“画皮”的战书。
“他是在挑衅你。”苏晚晴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一丝寒意,“他故意展露出超越常理的技巧,就是在告诉你,他来了,而且他能用你最擅长的方式击败你。”
“我知道。”林默走在林荫道上,脚步不疾不徐,“一个顶级的杀手,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事。他这么做,不是为了炫技,而是为了扰乱我的心神。”
一个藏在暗处的敌人最可怕。
可当这个敌人主动跳出来,在你面前展示他锋利的爪牙时,恐惧就会变成另一种情绪——愤怒。
“他想让我乱,让我怕,让我自乱阵脚。”林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可惜,他找错人了。”
车间里,吴飞等人已经从最初的抱怨和震惊中冷静下来。他们毕竟是“利剑”小组的成员,心气和韧性远超常人。
“老师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吴飞拿起一张最粗糙的砂纸,看着手里一个刚刚车出来的、满是刀痕的金属球胚,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们依赖先进工具太久了,连最基本的东西都忘了。今天,就从头开始!”
“没错!磨!我就不信我的手还比不上一台破机床!”李凯也咬着牙,开始笨拙地打磨起来。
一时间,车间里只剩下“沙沙”的摩擦声。
而那个始作俑者,姜离,则静静地站在自己的机床边。他没有参与打磨,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那群“博士生”们龇牙咧嘴、汗流浃背的样子。他脸上的腼腆和局促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他拿起那枚完美的轴承,放在眼前,对着光。轴承光滑的表面上,清晰地倒映出他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冰冷而空洞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