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动迎着他质询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一字一顿,
声音清晰而有力地回答,如同在宣读一份庄严的起诉书:
“我,林动,以红星轧钢厂保卫处副处长的身份,
以及本案直接受害人家属的身份,亲自、实名举报的。
举报她聋老太太,今日傍晚,在公共场合,
使用极其恶毒、下流的语言,公然侮辱、威胁我革命干部的家眷,
情节特别恶劣,影响极坏!同时,举报她长期涉嫌假冒军烈属身份,
欺骗组织,蒙蔽群众,在群众中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严重破坏了大院的安定团结!杨厂长,您说,
我这个举报,够不够分量?该不该立案调查?”
“你……你……”杨卫国被这毫不掩饰、甚至带着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意味的回答
噎得差点背过气去,脸瞬间涨成了酱紫色,手指着林动,胸口剧烈起伏,
你了半天,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万万没想到,林动竟然如此“不讲武德”,直接自己下场当举报人!
这让他所有准备训斥“有人诬告”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林动却已经懒得再跟他进行这种无意义的纠缠,直接转过身,
用后背对着这位气急败坏的厂长,只丢下一句冰冷彻骨、不留丝毫情面的话:
“杨厂长要是想视察指导我们保卫处的日常工作,欢迎进来坐坐,喝杯茶。
如果是为了那个涉嫌假冒烈属、辱骂干部家属的老骗子来说情,
甚至是施加压力,企图干扰我们正常执法办案……
那就请您打道回府吧!保卫处办案,讲究的是证据和法律,不劳厂长您费心插手!”
说完,他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径直走进了保卫处办公楼那扇墨绿色的大门,
将那个目瞪口呆、浑身发抖、羞愤交加的杨厂长,
直接晾在了初冬寒冷的夜风之中。
杨卫国眼睁睁看着林动那嚣张挺拔、甚至带着几分轻蔑意味的背影消失在办公楼门口,
感觉自己作为一厂之长的权威和尊严被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在厂里经营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什么时候被一个下属,尤其还是林动这种他打心眼里瞧不上的“愣头青”,
如此当众羞辱、无视过?
一股邪火混合着巨大的屈辱感,如同火山爆发般直冲脑门,
瞬间烧掉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当下他也顾不得什么领导风度、什么影响不好了,
带着那个同样面如土色、手足无措的秘书,怒气冲冲地跟着闯进了保卫处办公楼,
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噔噔噔”沉重而急促的回响,
显示出主人内心的暴怒。
他熟门熟路地直奔二楼尽头那间挂着“副处长”牌子的办公室。
“砰!”一声巨响,办公室那扇原本虚掩着的门被杨卫国用蛮力狠狠推开,
撞在后面的墙上,又弹回来,发出痛苦的呻吟。
杨卫国黑着脸,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般闯了进来,
秘书则战战兢兢地停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满脸惶恐。
林动正安然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好整以暇地用一块雪白的棉布,
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那支心爱的配枪。
乌黑的枪管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听到破门声,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专注地擦拭着枪身,
仿佛进来的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直到将一个部件擦拭得锃亮,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慵懒和讥诮:
“杨厂长,进门之前先敲门,这是幼儿园小朋友都懂的基本礼貌。
您这受党教育多年的老革命、老领导,总不会连这点规矩都忘了吧?
还是说……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了?”
他边说,边轻轻吹了吹枪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这话里的刺儿,比指着鼻子骂还让人难受!
杨卫国被这话噎得脸色更黑,如同锅底。
他强压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几个大步冲到办公桌前,
双手“啪”地一声重重拍在光滑的桌面上,身体前倾,
试图用身高和职务带来的气势压迫坐在那里的林动,
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有些扭曲变形:
“林动!你少在这里跟我阴阳怪气!我现在以红星轧钢厂厂长、党委书记的身份,
正式命令你!立刻!马上!无条件释放聋老太太!
她年纪那么大了,身体又不好,经不起你们这么折腾!
万一在你们这儿出点什么事,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而且,我警告你,她是街道办正式备案的军烈属!
在区里民政部门那也是挂了号的!是有根脚的!
你没有任何确凿证据就胡乱抓人,惹出麻烦,捅到上面去,
你一个小小的副处长,担待得起吗?!你还要不要你的前途了!”
林动终于抬起眼皮,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
仿佛在看一个胡搅蛮缠的糊涂蛋般的怜悯和讥诮。
他甚至懒得站起来,只是身体悠闲地往后一靠,
舒舒服服地陷进柔软的皮质椅背里,翘起了二郎腿,
一只手指有节奏地、轻轻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在这寂静而紧张的对峙中,显得格外刺耳。
“杨厂长,”他开口了,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和剖析,
“您这顶‘滥用职权’、‘不顾大局’的大帽子扣下来,可真够沉的,
差点把我这小小的副处长给压趴下。”
他伸出右手食指,慢条斯理地说道:
“第一,保卫处具有独立办案权,在接受涉及厂区安全、职工利益及周边秩序的重大举报时,
有权先行调查取证,这是部里和市局明确规定的章程,是原则!
不是您凭着厂长身份,上下嘴皮一碰,说一句‘命令’就能轻易推翻的。
要是谁都来这么一句‘我命令你放人’,那还要国法厂规干什么?
还要我们保卫处干什么?摆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