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刚来,脚跟还没站稳,情况还没完全摸透,要是贸然就对一科、二科那两位科长和他们背后的势力动手,采取过于激烈的手段……
万一……万一激起他们强烈的反弹,甚至联起手来给您使绊子、下套子,到时候您可能……
可能真就成了光杆司令,被架空起来,那往后处里的工作,可就真的寸步难行,不好开展了啊。”
林动依旧静静地听着,脸上如同古井无波,但周雄却能隐约感觉到,身边这位年轻副处长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寒意似乎更重了一些。
只见林动从军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封面是深绿色人造革的笔记本和一支普通的英雄牌钢笔,拔开笔帽,
一边听,一边在空白的纸页上快速地、有条理地记录着一些关键词,笔尖划过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一科,王大力,李副厂长(后勤),小舅子;二科,赵德柱,刘副书记(党委),老部下;三科,周雄,西北野战军,无根基,可用?聂处,即将退休,求稳……
这简短的记录,像是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保卫处看似平静的表面,露出了下面盘根错节、危机四伏的真实脉络。
林动心里冷笑,这哪里是一个统一的保卫力量?分明就是个各路神仙塞关系户、养闲人、搞独立山头的安乐窝,一盘散沙!战斗力恐怕连民兵连都不如!
但他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鄙夷或急躁,只是等周雄说完那一大段充满忧虑的劝诫之后,才缓缓合上笔记本,
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看向周雄,语气平淡地提出要求:
“周科长,你的提醒,我心领了。情况我大致了解了。
这样,你把一科科长王大力、二科科长赵德柱,还有他们两个科里,你认为比较关键的大队长、小队长,只要是你知道的,
他们的名字,以及你了解的、他们背后可能的关系背景,都给我写下来。越详细越好。”
周雄见林动态度坚决,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劝诫而动摇,心里不由得一紧,不敢再有丝毫怠慢,连忙应了声“是”,
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没用过的稿纸,铺在桌上,拿起那支蘸水笔,蘸了蘸红墨水,开始写写画画。
他写得很快,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唰唰”的声响,显然对这些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早已烂熟于心,不知在肚子里盘算过多少回了。
但笔下却不免有些犹豫和迟疑,每写几个名字,就会下意识地抬头偷偷瞥一眼林动,观察这位新领导的反应,
笔尖在某个名字或关系备注上悬停片刻,似乎在权衡该写多深,该透露多少。
林动也不催促,只是将后背微微靠在椅背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在膝盖上有节奏地、不轻不重地轻轻敲击着,发出稳定而清晰的“笃、笃”声。
这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却像是一种无形的节拍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敲在周雄的心头上,让他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很快,周雄将写满了字的稿纸双手递给林动。
林动接过来,目光如电,快速扫过纸上那密密麻麻的人名和简略的关系备注,像是一张简陋却触目惊心的人际关系图谱和利益网络。
只见上面除了王大力、赵德柱两个科长的名字,还罗列了七八个大队长、十几个小队长的名字,后面跟着诸如“李副厂长远房表侄”、
“刘副书记司机的小舅子”、“厂办某主任的同乡”、“与一车间某主任是连襟”等等简短的备注。
这张纸,清晰地揭示了一科、二科是如何被厂里各种关系户塞满,形成了两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
林动的目光渐渐变得冷冽如刀,他放下稿纸,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周雄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带着一股从战场上带下来的、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周科长,咱们都是从部队大熔炉里出来的。
部队里最讲究什么?第一是服从!第二是纪律!令行禁止,绝对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保卫处是什么单位?是准军事化管理的要害部门!不是自由散漫的菜市场,更不是谁家开后门安排亲戚吃闲饭的自留地!
占着茅坑不拉屎,或者听调不听宣,阳奉阴违,搞小山头,那就不配穿这身保卫制服!不配拿国家给的这份饷!”
这番话,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凛然的杀气和平日里在机关绝少听到的强硬,让周雄心头猛地一凛,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他仿佛从林动身上,又看到了当年在野战部队时,那些说一不二、从严治军的首长们的影子。
周雄下意识地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喉咙有些发干,他舔了舔嘴唇,
忧心忡忡地又补充了一个在他看来至关重要的信息,试图做最后的努力,让这位新领导能更谨慎一些:
“林处,您……您说的在理,我都明白!可是……还有个情况,我不知道您听说了没有?
我也是前两天才听厂办的人私下传,说咱们红星轧钢厂,因为这两年生产任务完成得出色,规模扩大,很可能在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年初,就要升格为厅级单位了!
这节骨眼上,处里要是动静太大,整顿力度过猛,万一……万一闹出什么不小的风波,影响了厂里的稳定和声誉,恐怕……
恐怕上面对您……会有看法,对您将来的前途……也不太有利啊。”
他这话说得小心翼翼,充满了试探和担忧。
林动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甚至带着几分讥诮的冷笑。
升格?厅级?这消息他昨天在丰泽园和刘副局长、林局长他们吃饭时,就已经隐约听到有人提过一嘴,当时他就记在了心里。
但这对他来说,非但不是约束和阻碍,反而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乱局才好摸鱼,水浑才能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