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下方的黑暗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像是锁开了。林昭没动,青黛也没动。两人盯着那道裂开的缝隙,仿佛只要眨一下眼,里面就会扑出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铜铃还在震,贴着林昭胸口,声音不响,却钻得深,像有人拿小锤子在他骨头缝里轻轻敲打节拍。那旋律还在脑子里回荡——守渊人的安魂曲,死人唱的歌,偏偏还带着点熟悉的调子,像小时候谁哄睡时哼过的谣。
“这门……”林昭终于开口,嗓音有点发干,“不是让人进的。”
“是让人别出来的。”青黛低声接上,手指已经滑到了药囊边缘,指腹蹭过封皮上的暗扣,随时能撕开第二层。
林昭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抬脚踩上了第一级台阶。青铜台阶冰冷,踩上去有种说不出的黏腻感,像是刚被谁擦过血又晾干了。他刚迈下一步,右臂猛地一抽,像是有根铁丝从肩膀一路拉到指尖,整条胳膊瞬间僵住。
“靠!”他低骂一声,膝盖一弯,单膝砸在台阶上。
八荒戟脱手横扫,戟锋擦着他自己的左肩掠过,削断了旁边一根符文铜柱。火星溅起,落在脸上烫了一下,他却顾不上。
皮肤底下,石纹疯了。原本只在伤口周围游走的灰白纹路,此刻像被泼了油的火线,顺着肌肉往上爬,越过锁骨,直冲脖颈。左胸也开始发麻,衣服下的皮肤绷得发紧,像是要裂开。
“林昭!”青黛往后跳了两步,声音压得很低,“别让它上脸!”
他咬牙,左手狠狠掐住右臂旧伤处,想用疼唤醒控制权。可那股力道根本不听使唤,八荒戟还在自动挥舞,戟风呼啸,逼得青黛不断后退。
“我说了别碰它!”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额角青筋暴起,“我自己能——”
话没说完,戟身猛然一转,直冲自己面门砸来。他偏头躲开,脸颊还是被刮出一道血痕。身体已经彻底不归他管了,像被人远程操控的木偶,四肢乱动,呼吸都开始断断续续。
青黛不再犹豫,腰间药囊“啪”地弹开一层封皮,三枚银针夹在指间,蓄势待发。她不敢靠太近,怕被无意识的戟风扫中,只能远远盯着他脖颈处的纹路——已经爬到下颌了。
“再往上,就进脑子了。”她喃喃。
就在这时,阶梯深处阴影一颤。三道黑影窜出,速度快得带起沙尘,落地时爪尖刮在青铜上,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沙蝎,比之前遇到的更大,甲壳泛着暗金色锈斑,像埋了几百年的铜器重新出土。尾刺高高扬起,滴落的毒液落在台阶上,立刻腐蚀出一个个小坑,冒出白烟。
三只蝎子分作三角,直扑无法动弹的林昭。青黛甩手三针钉入地面,银光一闪,残存的地脉之气被引动,在沙面上织出几道虚影。一只沙蝎误判距离,冲进死角,被卡在断裂的铜柱之间,钳子疯狂开合却够不着人。
另外两只逼近林昭背后,复眼泛着幽绿光,尾刺对准他后心。
青黛她咬破指尖,将血抹在药囊封口,用力一撕——“嗤!”
一股灰紫色雾气喷出,混着细如粉尘的蜃砂和鬼面椒颗粒,瞬间弥漫开来。两只沙蝎刚吸进去一点,复眼立刻泛白,动作迟缓下来,像是醉了酒。
可它们还是没退,林昭的情况更糟。石纹已经爬上脸颊,右眼瞳孔开始发灰,呼吸停了,胸口不动,整个人像具正在石化的尸体。只有八荒戟还在机械挥舞,像最后一点挣扎的本能。
第四只沙蝎不知何时攀上了高阶,藏在断裂的符文柱后,钳口张开,露出内里的锯齿状利齿,缓缓对准林昭后颈。
青黛想冲上去,却被一只挣脱幻阵的沙蝎拦住去路。她侧身避让,脚下一滑,差点滚下台阶。
就在那蝎钳即将落下的一瞬——林昭右手猛地抬起,一把按在胸口。锈铃被死死压住,贴着心脏。“嗡——”一声极短、极沉的鸣响,从他体内炸开。识海深处,一段战歌骤然响起,不是旋律,而是节奏——鼓点般的重音,一声接一声,像远古战场上号角初燃。
他双眼猛地睁开,金色竖瞳,一闪即现。
“退!”一声低吼,八荒戟回旋横扫,戟身浮现出断裂却依旧威严的古篆符文,蓝焰自纹路中喷涌而出。三只沙蝎同时被扫中,甲壳崩裂,腰身齐断,断口处蓝火燃烧,腥臭的体液洒了一地。
第四只刚探出身,就被余波掀飞,撞在墙上,当场碎成几块。林昭站在原地,戟拄地,喘得厉害。金瞳只维持了不到三秒,迅速褪去,眼神恢复清明,可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紫。
他晃了晃,往前一栽。青黛冲上去接住他,却被他带得踉跄几步,差点一起摔下台阶。
“喂!醒着吗?”她拍了下他脸,没反应,低头一看,心猛地一沉。
石纹没退,反而变得更深,颜色半透明,像水晶嵌在皮肉里,从右臂一直蔓延到半边胸口,甚至能看见皮肤下细微的裂纹在缓慢延伸。更吓人的是,他的脉搏弱得几乎摸不到,每一次心跳都隔得老远,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点点抽走。
她把耳朵贴在他胸前,听了三秒,眉头越皱越紧。
“不是愈合……”她低声说,“是吞噬。”
生命力在流失,被这些纹路当成养料吸走了。林昭人事不知,嘴里却突然吐出几个字:“……蓝月落时……汝当归……”
声音不像他自己,沙哑、古老,像是借了他的嘴在说话。青黛猛地抬头,看向阶梯尽头那扇扭曲的门。
铜铃还在震。长鸣未止,方向没变,依旧指向那扇门。她扶着林昭慢慢往边上挪,背靠青铜墙坐下。药囊只剩最后一层封皮,骨笛裂了三道,现在连吹都不敢吹。眼下只能等,等他醒来,或者等下一波攻击。
可就在这时,林昭的手指忽然动了下。不是抽搐,是主动的,他慢慢抬起左手,指尖颤抖,却准确地抓住了胸口的锈铃。
然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它按得更紧。铃声骤然一变,不再是平稳的长鸣,而是——双响。短促,急切,两声连击。
敌临。
青黛瞳孔一缩,猛地抬头。前方台阶的阴影里,沙粒开始微微颤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门后,一步一步,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