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撞破雪后初霁的天色时,顾昭宁正替萧承煜系着玄色朝服的玉扣。
今日早朝,陛下不妨提一提鹰隼遗书她指尖掠过他喉结下的暗纹,再命礼部尚书主持编纂先皇后母族的家史。
萧承煜垂眸看她,眼底浮起探究:你昨日说钓的不是鱼是饵,这饵,是要挂在史书里?
先皇后母族是当年北征时的粮草总领。顾昭宁将最后一枚东珠扣轻轻按实,二十年前那桩边军粮道被劫案,卷宗里恰好缺了礼部尚书父亲当年的巡查记录。她抬眼时,晨光透过窗纱落进瞳孔,他若应得太顺,便是心里有鬼。
乾清宫的蟠龙柱在朝会上投下冗长阴影。
当萧承煜的话音裹着金殿回响传开时,顾昭宁站在帘后,望着丹墀下的礼部尚书陈遇安。
那人身着绯色朝服,腰佩金鱼袋,听见编纂先皇后母族家史的旨意时,竟先朝御座行了个大礼。
广袖垂落时带起一阵沉水香,他抬头时眉峰微挑:陛下念及先皇后旧恩,臣必当穷尽心力,不负圣托。
殿中响起几不可闻的抽气声。
先皇后母族因卷入前太子谋逆案被削爵,编纂家史无异于替罪臣翻案——这等烫手山芋,陈遇安接得太从容了。
顾昭宁的指甲掐进掌心。
帘外的阳光正漫过她的鞋尖,却像浸了冰水般凉。
娘娘,飞骑营统领求见。小宫女的声音压得极低。
偏殿里,飞骑营统领单膝跪地,甲胄上还沾着未化的雪渣:昨夜末将带人守在尚书府侧巷,子时三刻,有个穿青布棉袍的瘦高个翻墙进去。
末将追了半条街,那厮掉了块帕子。他从怀中摸出块皱巴巴的蓝布,边角绣着团火焰纹,暗桩说,这是北狄狼旗的简化图腾。
顾昭宁接过帕子,指腹蹭过那团刺得歪扭的火焰——分明是仓促间绣的标记。
她想起三日前在废弃祠堂里,那个浑身发抖的少年说旧主归位,喉间泛起铁锈味。
盯着陈府,尤其是那青衣人。她将帕子塞进袖中,他再出现时,活要见人,死要见帕。
飞骑营统领领命退下时,殿外传来宫娥通报:礼部尚书之妹,正三品诰命夫人求见。
顾昭宁在偏殿设了茶席。
那夫人穿蜜合色妆花褙子,一进门就福了福身:听闻娘娘要备太后寿礼,妾虽不才,誊抄手稿还是能效劳的。
她递来的信笺是顾昭宁特意让人誊的先皇后手札,其中夹了页二十年前的密折残页——礼部侍郎陈焕章巡查粮道,三日后粮车遇袭,其随从供称大人曾离队半时辰。
茶盏在漆盘上发出脆响。
诰命夫人的指尖扣进桌沿,指节泛白:这...这墨色怎么发乌?
是先皇后当年用的松烟墨。顾昭宁替她添茶,看她喉结上下滚动,夫人可是想起什么旧事?
妾、妾记错了。诰命夫人猛地起身,茶盏翻倒,褐色茶渍在信笺上晕开,恰好遮住陈焕章三字,妾今日头晕,改日再替娘娘誊写。
她逃一般的背影撞翻了屏风,顾昭宁捡起被茶水浸透的信笺,残页上粮道遇袭四字在水渍里扭曲,像极了北狄文字的蛇形笔画。
陛下,陈遇安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顾昭宁将布帕和信笺摆在御案上时,烛火正将她的影子投在萧承煜脸上,他妹妹见了旧案残页就慌,飞骑营又截到北狄标记,此时拿人正合适。
萧承煜却拿起那方蓝布,指腹抚过火焰纹:他若只是小鱼,我们现在收网,背后的大鱼就惊了。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一颤,朕要让他自己钻进网里——去皇家档案馆的网。
顾昭宁瞳孔微缩。
皇家档案馆收着自太祖起的所有密折,其中最深处的檀木柜里,锁着二十年前那桩粮道案的完整卷宗,还有陈遇安父亲陈焕章被革职的原折。
他要毁证据。她轻声道。
所以朕赐他查阅权限。萧承煜将布帕叠好收进暗格,今晚三更,飞骑营埋伏在档案馆后巷。
雪后初晴的夜格外冷。
顾昭宁站在承乾宫的望仙楼上,望着远处档案馆的飞檐在月光下泛着青灰。
更鼓敲过三更时,一道黑影闪进了档案馆的侧门——是陈遇安,他腰间的玉牌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半个时辰后,急促的脚步声撞破夜色。
飞骑营统领的声音裹着寒风传来:陛下!
陈遇安在檀木柜里翻出个玉印,末将等他收进袖子才动手的!
顾昭宁赶到时,陈遇安正被按在青砖地上,官帽歪在一边,露出灰白的鬓角。
飞骑营小校举着枚羊脂玉印,月光下二字刻得极深,像是要剜进骨头里。
这是北狄可汗的私印。萧承煜的声音像淬了冰,当年先皇后就是发现你父亲通敌,才被毒杀的。
陈遇安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渗出来:你们以为抓了我就完了?
鹰隼...鹰隼的爪牙,早扎进大昭的骨头里了...
顾昭宁盯着那枚玉印,二字在她眼底晃成重影。
她想起生母临终前塞给她的《治家要略》,最后一页用血写着家国同命——原来二十年前的旧怨,从来就没断过。
押去天牢。萧承煜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明日朕要亲审。
陈遇安被拖走时,那枚玉印从他袖中滑落,在青石板上滚了两滚,二字正对着顾昭宁。
她蹲下身拾起,指腹触到刻痕里未干的血——不知是陈遇安的,还是二十年前那些冤魂的。
更鼓敲过四更,顾昭宁望着天牢方向的夜色,忽然想起飞骑营统领说那青衣人今日未现身。
她攥紧玉印,指节发白——这案子,怕才刚掀开个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