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令旗的竹柄里。
叛军的喊杀声裹着尘沙灌进耳中,她望着那片被火油箭点燃的芦苇荡,橘色火焰里腾起的黑烟像条张牙舞爪的龙——这和三个月前审叛将时的场景重叠了。
那叛将断指前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嘶吼声还在她耳边:靖北卫的兄弟,就算化成灰也认得出彼此!所以她才会在看见枣红镶金旗的瞬间,立刻让陈方调弩车、换火油箭——靖北卫夜袭是虚,借芦苇荡易燃的地势火攻才是实。
娘娘!
前锋叛军进射程了!陈方的声音混着马蹄声炸响。
顾昭宁抬眼,二十步外的叛军甲胄在日光下泛着冷光,最前排的士兵腰间那抹枣红布带像滴未凝的血。
她攥紧银锁,锁片上的字硌得掌心发烫——生母临终前塞给她这把锁时说,小宁,往后遇着坎儿,摸摸这锁,就当娘在你跟前。
放箭!她的声音比号角还利。
第一波箭雨破空时,顾昭宁看见最前头的叛军将领突然勒马。
那是个穿玄铁鳞甲的男人,虽蒙着面,腰间玉牌却在阳光下晃了晃——和杨大人昨日呈给皇帝的暗号纸纹路分毫不差。
她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前日萧承煜还说杨大人老成持重,难道...
利箭穿透血肉的闷响打断她的思绪。
可后面的人踩着同伴的尸体往上涌。
有个叛军小兵的脸擦着她的剑尖掠过,血沫子溅在她的护甲上,腥甜得让她想起七岁那年,嫡母端来的那碗参汤——生母就是喝了那碗汤,血从七窍流出来,染脏了她的绣花鞋。
娘娘小心!陈方的长枪挑开劈向她的鬼头刀,火星子溅在她鬓边的珍珠步摇上。
顾昭宁反手抽出腰间软剑,剑穗上的银铃叮铃作响——这是萧承煜去年中秋送的,说听着像朕在你身边。
此刻银铃震得她手腕发麻,她却笑了,剑锋扫过三个叛军的腿筋:靖北卫的兵,怎么连刀都握不稳?
那穿玄铁鳞甲的将领突然甩来一支袖箭。
顾昭宁偏头躲过,箭头擦着她的耳垂划过,火辣辣的疼。
她借着转身的力道扫向对方腰间——玉牌上的云纹,和杨大人书房里那幅《松鹤图》的留白处,竟一模一样。
拿下那个领头的!她大喝一声,软剑挽了个剑花刺向对方咽喉。
玄甲将领慌忙拨剑抵挡,却在错身时露出半张脸——左眼角有道新月形疤痕,和大牢里那个叛将描述的左眼角有疤的副统领分毫不差。
押下去!顾昭宁踹开对方握剑的手,玄甲相撞的脆响里,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陈方带着几个亲兵冲上来,将那将领按在地上。
顾昭宁蹲下身,指尖划过对方脸上的疤痕:副统领大人,靖北卫的兄弟,可还认得出我?
将领的瞳孔猛地收缩。
顾昭宁扯下他的面巾,露出一张青肿的脸——正是上个月被她在御书房揭穿私通敌国的前御前侍卫张九。顾...顾贵妃?他声音发颤,你怎么会在前线?
你私调兵符时,可曾想过朕会派昭宁来监军?
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顾昭宁转头,见萧承煜穿着玄色龙纹铠甲,腰间的玉扳指闪着冷光。
他身后跟着赵公公,捧着个朱漆食盒——那是她今早离宫时,萧承煜硬塞给她的桂花糕,说前线苦,垫垫肚子。
陛下!陈方单膝跪地,声音发哑,叛军主将是张九,和杨大人...
先押去帐中。萧承煜打断他,目光落在顾昭宁耳垂的血珠上。
他解下自己的披风裹住她,指腹轻轻碰了碰那道伤口:疼不疼?
顾昭宁摇头,反手抓住他的手腕。
隔着铠甲,能摸到他脉搏跳得很急:陛下,杨大人的暗号纸...
朕已知晓。萧承煜的拇指摩挲着她手背上的薄茧——那是她当年在侯府厨房帮工留下的。
他转向赵公公:去把杨大人的管家带来,朕要亲自审。
赵公公弓着腰退下,靴底碾过地上的血渍。
顾昭宁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今早萧承煜说的话:昭宁,朕让你去前线,不只为平叛。原来他早有怀疑,所以才会派她这个治家高手来查内鬼。
深夜的营火噼啪作响。
顾昭宁坐在帅帐里,面前摆着张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叛军的兵力部署——是张九招供的。
萧承煜靠在案边,手里捏着半块冷掉的桂花糕,眼睛却盯着她:你今日在阵前,像只护崽的母豹。
顾昭宁抬头,见他铠甲上还沾着血,发梢滴着汗水。
她伸手替他擦去脸上的尘沙:陛下在御书房批折子到三更时,不也像只熬红了眼的狼?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启禀娘娘!
启禀陛下!斥候的声音带着哭腔,叛军主力...叛军主力从西北方杀过来了!
兵力至少三万!
顾昭宁猛地站起,地图被带得掉在地上。
她弯腰捡起,指尖在西北方的狼牙关上重重一按——那里是她今早刚调走玄甲军的粮道。
萧承煜已经抽出腰间佩剑,剑鸣如龙吟:传朕的令,左卫守左翼,右卫护粮车,昭宁...
陛下。顾昭宁按住他的手背,银锁在两人掌心相贴,我带亲卫去狼牙关。
萧承煜的瞳孔缩了缩,刚要开口,帐外又传来马蹄声。
赵公公掀帘进来,手里举着个染血的信封:陛下,杨大人的管家招了,叛军主力的粮草...藏在狼牙关的枯井里。
顾昭宁和萧承煜对视一眼。
她抓起案上的令旗,红绸在风里猎猎作响:陈方!
点三千轻骑跟我走!
昭宁!萧承煜抓住她的手腕,狼牙关有伏兵。
所以才要我去。顾昭宁反握住他的手,陛下记得吗?
当年在御花园,你说治家如治国。
如今叛军这盘乱棋,我替陛下理清楚。
她抽出手,转身跑出帐外。
夜风卷着她的披风,像团燃烧的火。
萧承煜望着她的背影,突然笑了——他想起初见那天,她替嫡姐代嫁,掀盖头时说的第一句话:侯爷府的月钱,我替姐姐管得明白。
而此刻,他望着她跃上马背的身影,终于明白当年为什么会觉得她。
不是因为她会管月钱,而是因为她眼里有团火——既能暖家,也能烧尽这乱世里的阴诡。
帐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顾昭宁拨转马头,银锁在胸口发烫。
她望着远处翻涌的尘烟,听见生母的声音在风里回荡:小宁,治家要见微知着,治国...亦是同理。
这一回,她要让所有人知道——顾昭宁的手,既能理侯府的账本,也能握稳这天下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