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的马蹄在青石板上敲出碎玉般的响,京城的朱红城门在晨雾里渐渐清晰。
她怀里的密信被体温焐得发烫,虎符印的纹路隔着丝帕硌着心口——这是能掀翻整个阴谋的钥匙。
晨雾未散时她便离了北疆,马背上啃的冷馍还卡在喉咙里,但此刻她的心跳比马蹄更急:必须赶在消息走漏前,让萧承煜看到这些。
御书房的门刚推开条缝,松烟墨香混着暖意涌出来。
萧承煜正伏案批折子,玄色龙纹袖口沾着墨渍,听见动静抬头,眉峰微挑:“不是说三日后才回?”
顾昭宁解下染尘的斗篷,露出内里染血的翟纹中衣。
她从怀中取出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密信,放在案上时,指尖还带着北疆的寒气:“陛下,关北粮道的水,比臣妇想的更深。”
萧承煜的手指刚触到密信,便顿住了。
他抬眼时,眼底的锐利像刀尖挑开了层纱:“说。”
于是顾昭宁开始说。
从染坊里发现周福的名字,到客栈被跟踪,窑洞里的刀光,再到疤脸男服毒前的冷笑。
她讲得极慢,每个细节都像在拆茧,连李明发抖的手怎样攥住密信,刘老财的粮栈如何用草包夹层藏铁弹,都细细铺陈。
说到虎符印时,她摸出翡翠镯,凉玉贴着掌心:“这印残缺的部分,和靖远侯府家传虎符的缺口,能严丝合缝对上。”
案上的烛火突然晃了晃。
萧承煜的指节捏得泛白,玄色龙袍下的脊背绷成一道弦。
他盯着密信上的印,忽然低笑一声,却比冰棱更冷:“好个‘家国同构’,有人倒把这经念歪了。”他猛地掀翻茶盏,青瓷碎片在地上迸开:“传杨大人、李尚书,半个时辰内到御书房!”
顾昭宁退到廊下时,看见赵公公正扶着太后的软轿经过。
老太监的目光扫过她,在染血的翟纹中衣上顿了顿,又迅速垂下去,喉头动了动,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鹅。
她摸了摸腕间的翡翠镯——生母临终前说“守拙藏锋”,可如今这锋,该出鞘了。
朝堂的青砖地泛着冷光。
顾昭宁站在丹墀下,看着二十余位大臣鱼贯而入。
杨大人的朝靴擦得锃亮,却在看见她时猛地顿了半步;李尚书捻着胡须,目光在她怀里的密信上转了三转;赵公公缩在角落,手指绞着拂尘,金线穗子被扯得歪歪扭扭。
“顾夫人,从头说。”萧承煜端坐在龙椅上,声音像浸了霜的玉。
她展开密信,举到众人面前:“这是北疆窑洞里截获的,内容是催促将三千石粮换成铁弹,经北戎商人之手运出关。”她转向李尚书:“李大人总说北疆粮道畅通,可这草包夹层里的霉味,分明是存了半年的旧粮——您的粮栈账本,敢不敢拿出来对?”
李尚书的脸瞬间煞白,朝珠在胸前乱晃:“这、这必是栽赃!”
“栽赃?”顾昭宁从袖中抖出一沓纸,“这是染坊外来人口记录,周福,赵公公的远房侄子,半月前入的关。”她看向赵公公,“公公不妨问问令侄,为何在北疆用的是‘刘二’的假名?”
赵公公的拂尘“啪”地掉在地上。
他踉跄两步,膝盖撞在青砖上:“老奴、老奴不知情啊!”
殿中起了嗡嗡的私语。
萧承煜拍了下御案,金漆震得簌簌落:“安静!”他盯着缩在末尾的户部侍郎,“王大人,你管着粮道批文,说说看,这密信上的虎符印,怎么和靖远侯府的家印对上了?”
王侍郎的汗顺着下巴滴在补子上,湿了好大一片。
他突然“扑通”跪下,额头撞在地上:“陛下!是、是武安侯逼的!他说若不把粮换成铁弹,就揭发臣当年……”
“够了!”萧承煜猛地站起来,龙袍翻卷如浪,“武安侯?好个武安侯!”他转身看向顾昭宁,目光里的锐光软了些,“顾夫人,从今日起,你便做朕的国事顾问。往后家国事,朕与你共商。”
退朝时,殿外飘起细雪。
顾昭宁站在阶上,看着雪花落在染血的翟纹上,慢慢化出个水痕。
她摸了摸腕间的翡翠镯,生母的温度似乎透过玉传来——这一路走得太险,可到底没辜负那句“守拙藏锋”。
只是,当她转过角门时,瞥见墙根下有团黑影闪过。
那影子裹着玄色斗篷,腰间玉佩的纹路在雪光里一闪——像极了武安侯府的暗卫。
她裹紧斗篷,往椒房殿走去。
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她忽然想起昨夜在北疆窑洞,疤脸男服毒前说的那句话:“您查得这么明白,还需要问?”
此刻,那声音突然在耳边清晰起来。
她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密信,心跳又快了几分——这冰山,才刚露出一角呢。